“李總旗說自己沒有針對小人。那為什麼同樣是驛館刺殺案的相關證人,王嫽就可以照常生活,而小人在昨夜已經自證清白的情況下,卻還要戴著這副鐐銬,像個真正的犯人那樣不得自由呢?”至於剛才不把多餘的水給他用,和話中的事情比起來太小了,真講出來也顯得太小心眼了些,季桓之就沒有提。
李密“喔”了一聲,點點頭道“原來你在意的是這個。那麼我告訴你,你與王嫽雖然都是證人,但是她了許多相當有價值的信息,而你除了說過刺客的身材穿著外,對本案並無任何實質性幫助。此外昨晚刺客襲擊,你也並沒有將那男刺客擒獲,自證清白一說並不成立。所以你現在的身份依然是驛館刺殺案的疑犯。雖然說我個人認為你應當是清白的,但是你手上鐐銬的鑰匙也不在我身上,想解開的話,你自己找熊百戶去。”說完,他洗完臉將水隨手一潑,轉身進屋穿上那身青綠繡服,挎上刀戴好帽子,又出來把正房門鎖了。
“本官另有公乾,你今日就在暫時待在我宅子裡,那邊是廚房,柴米油鹽一應俱全,餓了的話自己做飯。沒彆的問題我就走了。”
之前李密話都說到那個份上了,季桓之哪裡還敢有疑問,隻能聽任處置,眼睜睜看著李密出門。
李密自稱是去公乾,其實是受到大哥朱後山的邀請,去彆人家聽戲。但這個彆人家不是普通人家,而是一名太監家,而這太監又是司禮監的隨堂太監陳矩,所以嚴格來說,今天的事情也稱得上是公乾了。
走過幾條街,來到目的地,李密剛剛踏入太監宅中,一段略帶沙啞,但情緒深沉飽滿的唱段就伴著琴聲傳入耳中
渭城朝雨浥輕塵,客舍靑靑柳色新。勸君更儘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堪嗟商與參,怨寄絲桐,對景那禁傷情。聁征旌,聁征旌,未審何日歸程。對酌此香醪,香醪有限,此恨無窮無窮。傷懷,楚天湘水隔淵星,早早托鱗鴻。情最慇,情最慇,情意最慇,奚忍分,奚忍分。
這一段正是名曲《陽關三疊》的第三疊,祖道難分。
李密聽得幾乎醉了,立在廊簷下,險些忘了自己身在何處。
“三弟,你來了。”
有人打招呼,才將他從遐思中拉回現實。原來叫他的人正是他的結拜大哥朱後山。
朱後山倒沒穿著千戶的紅紵絲紗羅衣,隻簡單套了身醬色常服,不過依然很有威儀。
李密稱呼一聲大哥,而後道“大哥叫我來聽戲,想不到剛進門就聽到一段。”
朱後山豎起食指放在唇間示意道“彆瞎說,這不是戲班子人唱的,而是陳公公自己彈唱的。”
李密聽到這話,不免吃驚。
二人說話間,一曲奏罷,書房裡走出一人,個子不高,有點瘦弱,頭發灰白沒有胡須,但是白耳黑齒,雙目炯炯有神,他應當就是此間宅子的主人、司禮監隨堂太監陳矩了。
那太監語氣溫和,對朱後山道“山爺來了。”
朱後山聽到這種稱呼,忙恭謹道“不敢不敢。”
陳矩嗬嗬笑道“申家班在堂內喝茶休息,咱家便借著機會試試他們的琴,果然比咱家自己的老琴音準。”他口中的申家班,乃是前內閣首輔申時行蓄養的家樂戲班,現在叫長子申用懋繼承了。
“竟然是申家班,據說申家班裡都是一水的昆山人,唱腔最為標準。”朱後山表示驚喜後又問“今天準備唱的是哪一出啊?”
“浣紗記。”
浣紗記乃是梁辰魚的名作,劇情為春秋時期吳越爭雄的故事。從吳王夫差在相國伍員的支持下興兵伐越欲報父仇,將越王勾踐困於會稽山開始;中經勾踐投降,臥薪嘗膽二十年,之後起兵滅吳;一直到最後範蠡與西施登舟遠遁。是用魏良輔改良過的水磨腔表演的第一部昆曲作品。
而朱後山飽讀詩書,陳矩喜好詩詞戲曲,所以聽昆曲把他叫上,是為了有不懂的地方,可以有人講解指點,不至於日後論起戲中念白唱詞來貽笑大方。
眾人稍歇,待戲班子扮上相,將前後堂清理,分出前後台之後,表演就開始了。
尊王定霸。不在桓文下。為兵戈幾年鞍馬。囘首功名。一場虛話。笑孤身空掩歲華。
苧蘿山下。村舍多瀟灑。問鶯花肯嫌孤寡。一段嬌羞。春風無那。趁晴明溪邊浣紗。溪路沿流向若耶。春風處處放桃花。山深路僻無人問。誰道村西是妾家。
芙蓉脂肉綠雲鬟。罨畫樓台靑黛山。千樹桃花萬年藥。不知何事憶人間。
範蠡與西施相識相知,借溪水之紗作江皋之佩,海誓山盟。
這一出看得著實醉人,原本對一句話唱半天,急得打瞌睡的李密竟也入迷了。但隨著一出出演過,看著夫差、勾踐、文種等各個角色的扮相,他不知怎的陡然一驚,心思又全然不在戲上了。
出自昆曲浣紗記劇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