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這一切都忙完,也差不多快到了午時。季桓之本想進屋看看李密的情況,無奈卻被朱後山說了句“你們先回去吧,這裡我照看著。”
畢竟這裡是彆人家,宅子主人發話,季桓之也沒什麼辦法,隻好帶著龐明星先行離開,打算順路再找家小飯館把中午這頓解決了。
支走了季桓之二人,朱後山閂上院門,回頭輕輕推開臥室門走了進去,看著伏在榻上,處於昏迷狀態的“三弟”,臉上浮現出極其複雜的表情。
朱後山雙臂交叉在胸前,站了足足有一炷香的時間,方才跨過地上一堆被血染紅的布條,走到床邊,掀起了被子一角,看見李密身上緊裹紗布,包紮得很結實,就知大夫手法不差,方才放心地放下被角。而後,他兀自到院裡拿起掃帚簸箕打掃寢室,將地麵清理乾淨,又把李密的衣服洗乾淨晾起來。整個過程中,他極端沉默,甚至連一句自言自語的話都沒有。恐怕對他而言,僅僅那一句“所有人都在騙我”都算是失言。
直到明顯感到餓了,朱後山自己下了碗素麵,坐在走廊台階上,喝了口麵湯潤潤喉舌,他方才尋思著說“去年六月?”
季桓之說,他是去年六月直到李密身上的秘密的。去年六月,他們幾人都作為議和使團的護衛逗留日本,那時節嚴格說來還真是他們幾個都相對輕鬆自在的時光。他是那時知道的?
朱後山吃著麵,淵思寂慮。雖說他臨機的反應力不及年輕的季桓之,但到底也是被孔雀大明王“調教”過的人,事後的分析能力並不比彆人差在哪兒。
他回味著“去年六月”這四個字,思緒已經愈發飄遠,聯想到的東西也越來越多……
最終,他冷冷笑道“都是反賊,竟然還要爭個高下?”接著他又用輕蔑的語氣說“這群幫會,五百年也成不了事!”
此時的朱後山尚未意識到,自己竟然一語成讖,五百多年後,他蔑視的“這群幫會”中的一個,才終於掀起了真正意義滔天巨浪。當然,那都是後來的事情,對他並沒有半文錢的影響。
話分兩頭,季桓之和龐明星簡單吃了一頓午飯,就回了鎮撫司衙門。
進了衙門裡頭,季桓之就看見熊廣泰仍愜意地坐在堂內翻來覆去地看邸報,不過姿勢端正了一些,而桌上一方空提匣解釋了他為什麼坐姿端正了許多——因為剛吃過飯莊外送,立即躺下對腸胃不好。
“回家拿趟東西拿這麼久?”熊廣泰見季桓之進來,隨口問了句。
季桓之敷衍了一聲,眼角餘光瞥見提匣上寫著“柳泉居”三個字。
柳泉居飯莊可是京師西城最有名的飯莊之一,早年並無店名。嘉靖年間,世宗皇帝寵信奸臣嚴嵩,曾說過“世上沒有殺他的刀、斬他的劍。”到穆宗繼位後,決心要除掉這個奸臣。但因先皇有言在先,無法取其性命,隻好罷免了嚴嵩的官職,抄沒了他的家產,隻給嚴嵩留下了一隻銀碗,讓他以乞討為生。北京的老百姓都恨嚴嵩,根本無人肯接濟他。一天,饑渴交加的嚴嵩來到這家小酒館門前,聞到那濃鬱的酒香,嚴嵩就再也走不動了,便央求店主人給他酒喝。掌櫃的一看這銀飯碗,便知道他是嚴嵩,早就聽說嚴嵩寫得一手好字,便取來筆墨紙硯說道“給你酒喝可以,你得給我這小店題幾個字。”嚴嵩稍加思索,題寫了‘柳泉居’三個字。時隔不久,嚴嵩便餓死在街頭,“柳泉居”竟成了絕筆,小店也因此在京城聲名遠播。
有詩為證
劉伶不比渴相如,豪飲惟求酒滿壺。
去去且尋謀一醉,城西道有柳泉居。
而這麼有名的飯莊,酒菜價錢自然不會低。熊廣泰突然出手闊綽起來,那自不用說,他一定是又從解小月那裡得了錢財,拿出來浮華享受了。大部分人跟漂亮女人交往,花了不少錢都不一定能睡一回。可這貨不但能睡到,還他媽倒拿錢,上哪兒說理去?
俗話說人比人氣死人,季桓之覺得自己在這方麵跟熊廣泰是比不了,於是乾脆不去想,而是好好研究研究刺客留下的四個字的含義。
雙魚在側。
什麼是雙魚在側?又為什麼是雙魚在側,而不是雙蝦、雙蟹?又為什麼在側,不是在前、在後?
難不成真的跟王德光所說的一樣,刺客留下這四個字隻是為了分散注意力?
沒有必要啊。他都已經奪走了畫像,完成了任務。暴雪坊不一向是行事乾淨利落、從不拖泥帶水的嗎?他寫下四個字不是畫蛇添足?
又或者說,刺客是提前寫好這四個字,特地帶到現場去的?他為什麼要做這種事,什麼都不留豈不是更能給辦案人員增加推理難度?
季桓之冥思苦想,還是琢磨不透,不知不覺就到了下班時辰。
他將這個問題裝在腦中,回了家還在出神地研究,蔣瀟瀟和他講話也是有一搭沒一搭地應著。
“我說明天我要出門,去姐姐那裡,你聽沒聽見啊?”
當蔣瀟瀟聲音提高了五度時,季桓之才意識到對方已經是第三遍說這句話了。
“去找王嫽啊?那你去唄,也沒人攔著你。”
“你就這麼回我?”蔣瀟瀟陰沉著臉,又開始生悶氣。
要知道兩個都喜歡把事情藏在心裡的人在一塊兒相處有多累。好在季桓之能夠充分地吸取教訓,他見蔣瀟瀟怏怏不樂,明白了對方的意思“那明天我送你去,然後再接你回來?”
蔣瀟瀟隻甩給他一句“不勞煩官人了。”就進了裡屋,再不搭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