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慧眼睜睜地看著她逃走了,自己卻不能去追她;她就像做夢遭人追趕的那些人一樣,試圖邁步逃走,但徒喚奈何。不到半炷香工夫,客棧門口響起一陣可怕的喧囂;九慧無時無刻不在期待著看到邊鴻影重露尊容,但邊鴻影沒有再來。無疑出於恐懼,九慧那灼燙的額頭數次滲出冷汗。
她終於聽見響於樓梯的厚底靴聲;又傳來一陣愈靠愈近的大嗓門的埋怨聲,並且在這些混雜的各種聲音中,她仿佛聽到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她突然發出一聲快樂的喊叫,接著向門口衝去,因為她聽出了那是季桓之的聲音。
“季千戶!季千戶!”她大聲喊道,“是你嗎?我在這兒,我在這兒!”
“九慧!”年輕的千戶回答說,
就在這同一時刻,房門不是被打開而是被撞開了;好幾個漢子衝進房間。九慧倒在一張椅子內,但已不能動彈了。
季桓之扔掉他手裡拿著的一支仍在冒煙的短火銃,跪在戀他的人而不是他的戀人麵前;朱後山將他自己的短銃彆進腰帶;手執武器的熊廣泰和李蜜這時也收刀入鞘。
“季千戶,您終於來了,你沒有騙我,真的是你!”
“是我,是我,九慧!我找到你父親了,很快他就可以帶你回家了!”
“哦!她說你不會來了,真是白費口舌,我一直癡情地期待著;我不願意逃走;噢!我真的做對了,我多麼幸運呀!”
聽到“她”這個字,本來安安靜靜坐著的朱後山霍地站了起來。
“她!她是誰?”季桓之問道。
“當然是鮫珠姐姐;由於她將你們錯看成抓捕她的人,所以她剛才逃走了。”
“鮫珠——教主、姐姐!”季桓之大聲問道,他的臉色變得比牆壁還要白。
“是她,怎麼……等等……我的腦袋混亂不堪,我什麼也看不見。”
“幫幫我,幫幫我呀!”季桓之叫道,他感覺到,九慧的雙手已經冰涼,
這時熊廣泰扯開嗓門大叫救人,李蜜則跑向桌邊去找杯水,然而當他發現朱後山那張扭曲得可怕的臉形,站在桌前木然不動,毛發直豎,冷漠的眼神充滿著驚惶,注視著其中的一隻酒杯,似乎在忍受著最可怕的懷疑的折磨,這時他停住了。
“拿水來,拿水來,”季桓之喊道,“拿水來!”
“可憐的丫頭,可憐的丫頭!”朱後山帶著心碎喃喃道。
九慧在季桓之的陣陣呼喚下重又睜開了雙眼,但為時已晚,她已經麵如鉛灰,無聲的疼痛將她徹底擊垮,她氣喘籲籲地倒在熊廣泰和李蜜的胳膊上。
季桓之看著宛如一尊塑像的朱後山,臉上呈現一副難以表述的痛楚。他說不出話來,因為他幾乎快要在哽噎中窒息了。當年躺在懷中漸漸流乾血液的蔣瀟瀟宛若就在眼前,令他顫栗。
朱後山目睹著那位心如蛇蠍的前妻犯下的罪行,眼睛似乎都快冒血了。
“季千戶,季大哥!”九慧叫道,“你在哪兒?不要離開我,你看得很清楚,我馬上就要死了。”她那美麗的麵龐已成滿麵驚容,她那雙呆滯的眼睛已不再有神,一陣痙攣的顫抖搖曳著她的身軀,額頭上流淌著涔涔汗水。
季桓之緊緊抓住她的手,看著熊廣泰與李蜜,叫道“看在老天爺的份上!快去叫大夫呀;二哥,三姐,請你們找人救救她吧!”
“沒有用了,”朱後山說,“沒有用了,她下的毒是找不到解藥的。”
“是呀,是呀,救救吧!救救我吧!”九慧囁嚅著,“求求你們,救救我吧!”然後,她使足全部力氣,雙手緊抱著年輕千戶的頭凝視他片刻,仿佛她的全部靈魂都交彙在她的目光之中,接著發出一聲嗚咽的叫喊,將自己的雙唇緊貼於季桓之的雙唇之上。
“九慧,九慧!”季桓之呼喚著。
一聲歎息衝破九慧的小口,輕輕掠過季桓之的嘴邊;這聲歎息,正是那具如此純潔如此深情的回歸上天的靈魂。
季桓之摟在懷中的隻是一具屍體。
年輕人大叫一聲,跪倒在癡戀他的姑娘身旁,就像六年前的那次一樣,他的臉色是那樣的慘白,全身是那樣的冰涼。
熊廣泰忍不住背過身去揩眼角,李蜜低眉搖頭,朱後山則出神地不知看向何方,像是想找到那個毒婦逃亡的路徑。
就在此時,一位衣著華貴的男子出現在門口,他的麵色幾乎和屋裡的那些人同樣的蒼白,他環顧一下四周,看到了已經死去的九慧和跪在死者麵前的季桓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