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回來了!”幾個奴才忙打開兩扇厚重的朱漆大門,迎接主子回家。
季桓之繞過影壁,到院子裡就瞧見正妻寇小羅正擺著身段,教幾個少年唱《牡丹亭》——這是她前年收的徒弟,一個個鬥大的字不識一筐,還要學昆曲,除了口傳心授,似乎也沒什麼彆的辦法。
而走廊欄杆上還坐著一個十五六歲塗著鼻頭一塊粉麵的小後生,蹺著二郎腿吹奏竹笛,給寇小羅伴奏。
季桓之眉頭更是緊鎖,本能地開始懷疑起自己的老婆來。
直到那小後生停下吹奏,喊了聲“爹”,他的懷疑才頓如雪消。
看來自己不光做賊心虛,還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但為了顧全自己根本就沒有丟但心理上丟了的麵子,季桓之仍要擺出道德尊嚴的麵孔教訓他“不好好讀書,在這兒瞎倒騰什麼?”
少年委屈道“明天旬休,再說孩兒已經把先生交代的功課都做完了。”
“做完了嗎?”季桓之扭過臉看向寇小羅。
“做完了,我都檢查過了,你就安好你的心吧!”寇小羅一臉的嗔意。十幾年過去了,她的容貌已不似當年清秀動人,唯有這帶著些許殺氣的一嗔,從未變過。
“那吹笛子就吹笛子,臉上抹的這叫什麼?”
“扮醜角呀。”寇小羅說。
“醜角?”季桓之叫道“我堂堂錦衣衛指揮同知的兒子,怎麼能扮醜角?”
寇小羅好氣又好笑,豎起一根大拇指示意道“醜角可是這個!坐衣帽箱的。我跟你說多少回了,你到底懂不懂啊?”
“噢——嗯,我知道啊,”季桓之恍然大悟,自己是露怯了,但他仍要挽回顏麵“你說話就說話,一口一個‘你’地稱呼我,到底有沒有把我放在眼裡?”
“沒有啊。”
“啊!”
“當然是放在心裡敬重的呀。”寇小羅還在胸前擺著唱戲的手勢,伸著脖子,似笑似怒地說。
“好了好了,”季桓之問“飯做好了沒有?我在衙門裡坐了一天,累死我了。”
“我們吃過了,”他兒子告訴他,“廚房裡有剩的,您自己熱一熱——是我娘叫我們先吃的。”
季桓之簡直窩了一肚子火,但為了家庭和諧,就姑且忍了,自己一個人生火熱菜,吃完了殘羹剩飯,就去書房了。在書房裡,他一麵踱步,一麵苦苦思索。
“萬曆三十九年,”他說,“大約在朝臣批鬥顧憲成,東林黨剛剛進入朝廷不久的時候,我接到過朱後山大哥的一封信。是在什麼地方收到的呢?想一想……啊!我記起來了,是在去無錫調查東林書院的時候……他對我說了些什麼?他說他離開了沈陽,去了另一處定居,是的,正是這樣,不過去了哪兒呢?記不起來了。這樣,不必再想朱大哥了。好……來想想二哥熊廣泰。我曾經收到過他一封信,他邀請我去江夏看看他的豪宅,不巧的是當時我的父親去世,我留職回家守孝,我無法應邀了。對,來找找這封信,它也許和我爹留給我的地契房契在一塊兒。”
季桓之打開一隻放在房間角落裡的舊箱子——那口祖傳的廉價皮木箱,裡麵裝滿了關於他的家業的契約。翻了一通後,他麵露喜色,因為他認出了熊廣泰寫得大大的字跡。
季桓之並不喜歡再讀這封信,他早就知道信裡寫些什麼,他急匆匆地看地址。
地址是江夏一豪宅。
熊二哥忘記其他的情況。他太狂妄自大,還以為天下人都會知道他的住所。
季桓之發自肺腑地說了兩個字“我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