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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怎麼個不太平法”潘垚問道。
季茹娘搖了搖頭,“我們知道得也不多,天寒地凍的,外頭鳥悄鳥悄,我們也不愛出門,去哪兒都不若家裡方便。”
潘垚附和了一句,“對,我阿娘也常說,在家千日好,出門一時難。”
“是這個理兒”季茹娘瞅著潘垚,那是越瞅越稀罕,話頭能說到一處去是投緣的小姐妹了。
“是我家官人的族叔傳了信來,特特叮囑了我家官人,讓他莫要和人隨便出門耍,不去偏僻,不去少人煙的地方,便是鄉試,也得和相熟的人結伴一塊兒走,正經投宿,莫要去荒廟野觀。”
她壓低了聲音,小聲道,“鬨鬼呢,山裡有山魈,便是城裡也不太平,鬼怪都厲害著,說是漂亮的麵皮一蓋,就跟穿人的衣裳一樣,咱們眼睛可分辨不出來。”
說到這裡,季茹娘是又興奮又害怕,有一種莫名的激動,就像聽著詭異的坊間故事一樣。
想到了什麼,她一雙圓眼上下瞅了瞅潘垚,水光波動,裡頭漫上了擔心,猛地將潘垚的手拽住。
“阿垚妹子,聽嫂子一聲勸,不若就在嫂子家住一段日子吧,等開春驚蟄過了,路上好走了,咱們再去尋你阿兄,彆擔心,家裡有地兒住,我們都是正派人,你大哥日日在屋子裡苦讀,打擾不到你。”
潘垚知道她這是關心自己,反手握上季茹娘的手,輕拍了兩下,寬慰道。
“沒事的,嫂子,公雞是至陽之物,大公雞又被嫂子養得水光亮華,更是神勇,和它一道上路,有它作伴,沒什麼好擔心的。”
季茹娘見潘垚執意要走,有幾分舍不得。
不過,到底是尋親的大事,將心比心,要是自己和阿妹走丟了,定也是牽腸又掛肚。
“那你路上多加注意,嫂子便不多說了,我去給大公雞喂食,一會兒再給你做一些好帶的乾糧。”
“這太麻煩了。”潘垚有心推拒。
身為元神,便是不吃都不要緊,隻要她勤奮修煉日華月魄,這會兒啊,她就跟夏日樹上的蟬一樣,吃風喝水都能飽。
“和嫂子還客氣什麼,”季茹娘起身,她笑吟吟地將潘垚壓下,“你呀,喚我一聲嫂子,就把我當自家人來看,你坐你坐,這會兒多烤烤火,一會兒出發了,可不好找烤火的地方。”
潘垚坐回了灶膛邊,耳朵邊有火光燃燒木頭的嗶啵聲,還有季茹娘趕著公雞母雞吃食的聲音,時不時的,還能聽到屋子方向有男子低聲讀書的聲音。
天光愈發的明亮,晨時的空氣帶著冷意,卻也格外的清冽。
帶著一水囊的熱水,幾張卷餅,又問了趙傑福族叔的信息,潘垚辭彆了季茹娘,帶著大公雞往前走了。
“阿垚妹子,尋到兄長了,要是方便,也給嫂子捎個信呀。”
季茹娘扶著木門,瞅著那漸漸走遠的人,依依不舍地喊了一聲。
“好”清脆的聲音透過清晨的薄霧傳回來,一並而來的,還有兩聲大公雞嘹亮的啼叫聲,似是在告彆舊主人。
“這麼投緣啊。”不知什麼時候,在屋子裡溫書的趙傑福走了出來。
他穿著一身厚襖子,手插在袖筒裡,脖子微微了縮著,背影上瞧去就像個農人,這會兒探頭往外瞧了瞧,還頗為稀罕地嘖了兩聲。
“咱們家這大公雞,有這麼聽人話的嗎”
可不是聽人話麼,隻見晨光落在羊腸小道上,路兩邊是結了冰晶的樹,枝丫朝天,沒有一分一毫的葉子,卻也不掩冬日好風光。
小道上,一身灰襖子,頭戴氈帽的小姑娘腳步輕快,身邊是毛羽豔麗的大公雞。
大公雞兩隻細伶伶的腿踩在小路上,時不時撲棱下翅膀,瞅著就像小姑娘和大公雞在相互追攆一般,都不會走錯道。
季茹娘遲疑了下,也覺得自家這大公雞變聰明了些。
“大概是物隨主吧,阿垚妹子瞅著就是個聰明的,大公雞跟了她,腦袋靈活也不稀奇,對,就是這樣。”
趙傑福好笑地搖頭,傻媳婦,這不是拐著彎說自己不聰明麼
憨不憨
離了趙家,潘垚一路向南邊而去。
她都問清楚了,趙傑福的族叔喚做趙大寶,老仙兒給她說過的故事裡,倒是沒有提過老師父的名字,她將老仙兒壓箱底的那些手劄和記錄都瞧過,也沒見過小廟一派開山祖師爺名字的記載。
倒是後人提過一句,說是趙姓的大師,善占卜。
按老仙兒的說法,這叫做隻做事、不留名,行的是大道。
今兒聽了季茹娘的話,潘垚心裡起了狐疑。
哪裡是啥大道呀,說不得是老師父嫌棄自己的名字不夠響亮,這才不愛留名。
姓氏相同,從皮行轉巾行的經曆也相同,潘垚有九分九的把握,這趙大寶就是她小廟一脈的老師父。
據信件上的地址來看,老師父這會兒正在州城裡做著巾行,算卦占卜,解八字測姻緣,混跡在市井之中。
潘垚輕歎一聲。
老師父已經出了山門,想來,此方時間,府君已經被害了。
接近年關,雖然冷風呼嘯而來,州城卻不失熱鬨。
戌時的梆子剛剛敲過,天洲城裡陸陸續續已經點上了燈燭,星星點點的燭光微弱,卻也彙聚成了萬家燈火。
長寧街是城中最為熱鬨的坊市,兩邊是鱗次櫛比的商鋪,河堤邊有三層高的大酒樓,再往南麵有楚館秦樓,紅燈串一串又一串,照得這處和白日也不遑多讓。
龍形燈籠頗為紮眼,靈炁漾過,燈籠在潘垚手中成了一盞普通的圓紙燈,上頭繪著一隻啄米的大公雞。
潘垚拎著燈打街道邊走過。
腳下是青石板的路麵,兩邊有小商販熱鬨的叫賣聲,遠處還傳來絲竹管弦的樂器聲,伴隨其中,還有一陣摔打的聲音。
潘垚瞧去,是烀餅麵鋪摔打麵團的聲音。
“阿妹,來一碗麵條不香噴噴地吃上一碗,祛濕暖胃,熱乎著呢。”
喊話的是個老伯,在路邊擺了三張的小方桌,還有幾張小杌凳,前頭一口燒了滾水的大鍋,鍋上有個奇怪的木頭,瞅著像是個軋東西的架子。
“嗬嗬,阿妹沒吃過這個吧,”老伯樂嗬嗬地招攬,“嘗一碗這是餄餎麵,冬天吃一碗餄餎麵,整個人都暖和。”
潘垚正要擺手說不要,視線瞥過,又改了主意。
“那麻煩老伯來一份了。”她提了燈,將燈籠往地上一擱,坐在小杌凳上,拿過桌上一副乾淨的碗筷,於寒風料峭中等著。
“好嘞一碗餄餎麵。”生意上門,老漢高興得胡子都顫了顫,“阿妹有什麼忌口沒有”
潘垚搖了搖頭,“我都能吃。”
“好嘞”老伯中氣十足應一聲,轉而便開始忙碌了起來。
潘垚瞧到,湯鍋上的那個木頭架子是用來軋麵條的。
隻見老漢將一團和好的蕎麥麵和高粱麵擱在架子前頭的漏洞裡,人往後,重重地往架子上一壓,就像杠杆一樣,漏洞那一處吃到了力,麵團被軋成了一根根細圓的麵條,落進了燒滾的沸水之中。
“這呀,就叫做餄餎床子。”老伯樂嗬嗬,瞧潘垚好奇,就一邊說著話,另一邊動作利索地忙活。
長筷子將燙熟的麵條從鐵鍋裡夾起,一個旋轉,麵條工工整整地盤在了黑瓷大碗中。
擱蔥花、擱花生碎,餎餄臊子最後再淋上早便備好的湯底,一瞬間,隻見熱氣升騰,香氣彌漫。
潘垚鼻子嗅了嗅,再抬頭,眼睛晶亮。
“好香,是羊肉湯的味兒。”
“對,是羊肉的湯底,熬了我好幾個時辰呢。”老伯得意,“不腥膻吧,老漢我做生意厚道,十裡八鄉誰都知道,我們做麵食,湯頭頂頂重要,為啥我家湯頭好,那是我舍得擱東西,不糊弄人的。”
潘垚附和地點頭,麵食到了麵前,能嗅到裡頭有八角茴香等香料的味道,羊肉的湯頭確實做得很好。
搓了搓筷子,潘垚朝老伯又要了一份湯碗,將麵食一分為二,自己嘗一份,另一份往旁推了推。
趁著老伯在攬客的空檔,她掐了道手訣,瞬間,被分出的那半份餄餎麵沒了滋味,熱氣好似都消失了。
“吃吧,我請你的。”潘垚悄聲,衝著黑暗那一處的黑團彎眉笑了笑。
如霧一般的黑團有一瞬間的凝滯,像是裹足不前一般。
潘垚笑了笑,沒有再說什麼,自顧自地吃起了這餄餎麵。
果真是湯香味濃,蕎麥麵和高粱麵相互糅合,麵條細滑又有筋道,還有淡淡的麵食香味,這一道糧食的香味淡化了羊湯底的滋味,讓整道麵食的香味更有了層次感。
一碗湯麵下肚,潘垚暖呼呼的,就連鼻子尖都泛起了微微的紅。
“呼嚕嚕,呼嚕嚕。”順著聲音看去,能瞧到黑團幻化成形,模模糊糊是個小孩子的模樣,頭上卻有著毛絨耳朵,這會兒,它像小獸一般警惕地吃著麵食,發出呼嚕嚕的聲響。
似是注意到潘垚的目光,它耳朵一豎,警惕瞧來,黑暗中,眼睛帶著綠幽幽的光,像山野的野獸。
潘垚托著腮瞧著。
感覺到她沒有惡意,炁息又乾淨,它又放鬆了心神,專心致誌地吃麵了。
是狐鬼呢。
潘垚伸手,炁息似風,猶如春風拂過綠草一般,將它那毛茸茸的耳朵捏了捏。
狐鬼甩了甩頭,有些癢癢,猶帶絨毛的手撓了撓自己的耳朵。
潘垚又是一笑,真可愛
“老伯,結賬。”潘垚擱了銅板在桌上,提起了燈,回身招呼吃完了半碗餄餎麵,這會兒微微鼓著肚皮,又將自己團成一團的小狐鬼。
“麵條你也嘗過了,咱們就走吧,你瞧你在這兒,老伯的生意都不好做了。”
就像這做餄餎麵的老伯說的那樣,他做生意厚道,用料足,湯頭也熬得好,再加上餄餎麵有餄餎床子現場軋麵條,冬日時候,本該是生意最好做的時候。
可潘垚瞧了,不說她落座吃麵的這個時辰,便是之前,老伯熱情的吆喝聲不停,走過的人不少,眼睛瞥了這邊一眼,有想吃一些什麼,卻都不落座在老伯這一處的攤子上。
老伯甩了甩布巾,頗為鬱氣又納悶。
這生意怎麼這麼難做前些日子還好好的。
潘垚瞧著這一團的黑霧。
生意不好,原因就在它了。
雖然人們未開天眼瞧不到這些東西,可人有六感,天生的趨吉避害,這一小團的狐鬼雖未害人,卻也是陰物,有森森陰炁起,人們走過這兒,下意識地便避開了這兒。
這樣一來,自然就更不會來吃麵條了。
再饞再香也不吃
“好嘞,下次再來呀。”老伯利索,收了銅板收碗筷,又拿布巾快快地擦了擦桌子,半分不泄氣,繼續熱情地攬著客。
“走一走,看一看咯,香噴噴又暖呼呼的餎餎麵,好吃不貴,冬日吃一碗,從頭暖到腳嘞”
潘垚走出了一段路,站在一棵歪脖子柳樹下往回瞧。
濃霧一樣的狐鬼還縮在黑暗之中,在餄餎麵攤子的不遠處,瞧過去像是守著攤子一般,它遲疑了下,抬頭瞅了瞅潘垚,摸了摸肚子,最後還是一步三挪地過來了。
潘垚高興,“這才對嘛,人有人道,鬼有鬼途,你這樣擋著彆人發財的路子,無形中就為自己添陰債,不好不好。”
斷人錢財猶如殺人父母,富貴這東西重要著呢。
潘垚領著狐鬼往前走。
許是因為半碗麵的緣故,小小一團的狐鬼對潘垚頗為親近。
一會兒像是走路的孩童,一會兒像一張大毯子,一會兒又像是四肢齊用的小狐狸末了,它扒拉著潘垚手中的燈,毛絨的手探出,要去抓燈籠麵上的大公雞。
大公雞嚇了一跳,喔喔喔地啼叫,翅膀撲棱,米粒也不啄了。
狐鬼也嚇了好大一跳,綠幽幽的眼睛裡都是無措。
會動,燈籠上的畫會動
潘垚“哈哈哈,嚇到了吧。”
她樂得不行,靈炁一拂而過,又撒了一些米粒安撫燈中的大公雞。
瞅著狐鬼瞪圓的眼睛,她壓低了聲音,故意嚇唬道。
“這是一隻公雞精,不單單有公雞精,還有蝴蝶精怪,上床鬼,它們亂嚇唬人,都被我給抓起來了,你要是搗蛋,我也給你抓起來。”
隨著話落,狐鬼瞧到,圓麵的燈籠上除了啄米的公雞,還多了個吊樹枝的鬼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