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身死時是去歲的冬日,身體湮滅,因著半人半妖的血脈,雖然修為淺薄,卻也成了狐鬼之態,陰陽相克,再入不得七星宮門,渾渾噩噩地在市井之處晃悠了一年。
神識中瞧到的,是去歲發生的事。
去七星宮尋府君,此事迫在眉睫。
潘垚和趙大寶、葛老根揮彆。
葛老根忙了一夜,稍稍收拾了下,又說了幾句話便落栓回屋歇下了。
倒是趙大寶,他手中扛著幡布架子,跟著潘垚走了好一段的路。
冬風呼呼吹來,布巾被翻動,月色沁涼,偶有幾處屋宅高聳,四角垂下紅色的燈籠串。月色燭火相輝相映,青石路上有霜色,隱約能見幡布上童叟無欺,善觀氣色這幾個字。
“得了謝仙長的消息,還望和我說一聲。”雖然今夜才見潘垚,趙大寶卻對她有著莫名的親近之意,像是瞧著親近的後輩一樣。
他又道,“有什麼我能做的,隻管尋來,趙某定赴湯蹈火,再所不辭。”
這一次,他直了直腰板,渾濁的眼好似都清透了幾分,再不說什麼神老無靈,劍老無剛,人老無能的話了。
潘垚彎眼笑了笑,“好”
舍下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
不就是道法精湛的妙清道人嘛,不怕,雖然不知道是因何原因,可往後好長一段時間,他都是在灌湖村的湖底鎮著的呀。
潘垚琢磨了下,想著頭一次見到妙清道人時,他瞧著自己的眼神有些不妥。
合著,他還真是見過自己,在舊時光裡。
潘垚更有信心了。
再說了,她可是被掃晴娘點了麵靨祝福過的。
此時天有陰霾,可必定有天晴的一日
青石路很長,兩邊是細密的屋宅,幽幽夜色中像是落地的巨獸,趙大寶瞧著提燈走遠的小姑娘,隻見她腳步輕快,歎了口氣,又搖了搖頭。
是個小丫頭了,不知愁滋味呢。
搖山,七星宮。
依著小狐鬼的記憶,在第二日落日之前,潘垚尋到了搖山地界。
就如詩文中說的一樣,歲歲年年花相似,走過雪地,潘垚瞧到,搖山的雪景和去歲時候相比,並沒有太多的不同。
手中的燈籠動了動,潘垚低頭瞧去,就見小狐鬼扒拉著燈籠往外瞧,順著它的視線看去,潘垚瞧到了一棵老樹,隻見樹落了綠葉,隻剩枝丫朝天。
大樹乾上有個洞,長尾的鬆鼠前肢捏著個板栗,這會兒正用大板牙珍惜又小心地啃齧。
落日的餘光將它的影子拉長,雪地上有蓬鬆的長尾影子一晃、又一晃。
小狐鬼眼裡有豔羨。
以前時候,它也能和小鬆鼠一樣,在陽光下的雪地裡打滾撒潑嬉鬨,如今,它隻能藏在燈籠裡,瞅著那落日餘暉,還有些心懼這烈日的灼熱。
它死了呢。
小狐鬼滿心惆悵。
潘垚摸了摸小狐狸,沒有說什麼,繼續抬腳往前。
很快,她來到了那處懸崖之處,低頭便見下頭雲霧如波濤翻滾,不見底,有陣陣罡風吹來,風將厚襖子鼓漲,瞧著便像個肚圓的大燈籠。
小狐鬼說了,它阿娘以前是搖山山腳下一戶窮苦人家的閨女兒,排行老二,沒有正經的名字,就喚做二丫。
十三歲那一年,家裡要拿她換親,給他大哥換一房媳婦回來,她要嫁的那一個對象比她足足大了十四歲,前頭也有過兩個媳婦了,都沒了。
據說是得病沒的,不過,小狐鬼它阿娘聽村子裡愛說道的嬸子們說了,不是得病,是她那換親對象脾氣怪,性子暴烈,幾句話不如意的功夫,就生生將人打沒的。
窮苦人家,莫說家裡的雞鴨大鵝了,便是媳婦閨女兒,那都隻是個值錢的兩腳牲畜,關鍵時候,能換救命的大錢。
媳婦生生打沒了兩個,這不是糟踐人,是糟踐家裡的錢財啊
要換親的對象阿爹氣怒,追著人打了幾棍子,見人吃痛了,有些心疼,最後一丟棍子,指著人恨恨道。
“要不是老子就得了你這麼一個帶種的,老子也給你換出去”
“你就慶幸你阿娘給你生了三個妹兒吧糟踐,你再糟踐我看你再糟踐了這個,以後拿什麼討媳婦”
“爹,我不敢了。”男子嬉皮笑臉討饒。
角落裡,婦人抱著瘦骨嶙峋的小丫落淚,麵上淌下淚水,眼裡失了神,低聲在小丫頭耳朵邊喃喃。
“換出去也好,換出去也好遇到個好的人家,說不得、說不得”
後麵的話,她哽咽了,說不下去了,抬眸看著遠處的天空,天光很亮,她眼裡卻沒有光。
這幾十年裡,她自己都沒落得個好,又怎麼能哄得閨女兒信自己會遇到好人家
難啊這世道日子過得難。
女子的日子,更是過得艱難。
她活得和那下蛋的母雞,下崽子的母豬,耕地的老牛又有什麼區彆
隻恨此生生作女兒身,一身皆由不得己身
小狐鬼指著懸崖,“我阿娘性子強,想著都是死,與其被人打死欺負死,還不如跳下去死個痛快眼睛一閉,下輩子又是一條好漢她說了,就是喂野狗喂禿鷲,這一身皮肉也不能便宜到自家兄弟,跳下去劃算”
潘垚對冬風心生佩服,“你阿娘有骨氣”
小狐鬼挺了挺腰板,與之榮焉,“對我阿娘厲害。”
潘垚瞧著懸崖,小狐鬼的阿娘就是這樣跳下去,僥幸不死入了山門,後來又被收在了鈺靈的宮殿,因著容貌不錯,她甚至被提拔了做抬轎的婢女。
潘垚攤開手,往掌心吹了一口氣,隻見青煙攏過,半空中出現一道霧蒙蒙的嵐霧,像綢布,飄無定形,它落在了潘垚的身上,將她一身元神的綻綻光華遮掩。
隻要潘垚自個兒不輕易動法訣,便是妙清道人也難以察覺,她隻是一道元神。
潘垚攤手瞧了瞧,燈籠化作盤龍鐲子,龍首咬龍尾地盤在她手腕間,這會兒,她特特又讓自己長了兩歲,個子瘦高瘦高的,添幾分蠟黃,頭發也乾枯了去,一瞅便是被家裡苛待沒有活路的閨女兒。
像當初跳崖自儘的二丫,後來的冬風。
“很好,棒極了。”潘垚滿意極了,也覺得自己特彆的聰明。
硬碰硬可不成,她呀,得迂回著來先潛伏到鈺靈身邊,再細細打探府君的消息。
來的路上,潘垚就已經細細盤算好了,這鈺靈小姐是最好的人選。
一來,她修為不精深,發現不了自己的異樣。二來,鈺靈是妙清道人的閨女兒,她知道的事情指定多
旁的不說,她都能趕在妙清道人發話前,事先捉了狐妖,給妙清道人排上一出戲,就為了說自己的決絕,說自己的愛情觀,說明她有自己的消息渠道
潘垚縱身一躍,特特還在臉上掛上淒淒慘慘的淤痕和淚痕,瘦尖的臉蛋,眼睛水汪汪,任誰瞧了都得道一聲可憐。
風呼呼地耳邊刮,潘垚閉眼。
這是她兩輩子第一份的工作,必須得好好表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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