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曦明在海上行走了些時日,緊趕慢趕,等到那一座群妖之山,海外魔州出現在眼前時,手裡頭的【假牝托舉異體法】也有了幾分心得。
‘這是取巧的法子。’
他也見過手裡的那壺往生泉水,雖然珍貴玄妙,卻不如尋常靈物般穩定,要麼大人物是專門針對這法門賜下,要麼是如九邱【坊晰妙露】般從天生地養的寶地中湧現而出,隻是這往生泉水高貴得多而已,一定要計較起來,是一種走捷徑的路子。
‘【玄妙大藏往生泉水】隻要能煉進這分神異體,從此之後就有玄牝之妙暈染,可以呼應【假牝托舉】,躲避劫難。’
李曦明雖然還未煉成,心中已經有數:
‘這可不像【分神異體】本身的功效,分攤傷創,而是能將術法移走,關鍵時刻還可以救命,搭配上牝水神通或靈器更有妙處…除非有人一口氣把我這分神異體打碎了,【假牝托舉】都可以一直使用。’
雖然即便打碎了,再去換取一份【玄妙大藏往生泉水】從頭煉製就是,可李曦明修行身外身這麼多年,已經頗有些自知之明——哪天到了把【分神異體】打碎的地步,自己也很難有命在了。
不過翻來看去,李曦明總體還是極為滿意的,他心中其實劃得很明白:
‘【天烏並火】雖然為我所用,可到底是明煌出生入死奪來的東西,絳遷二神通是很快的,哪天有出息了,比我先一步紫府中期,或是成就了大真人,【天烏並火】給他用也更合適。’
既然如此,修持避災躲劫、消弭法術的法門,反倒成了李曦明更傾向的選擇,這【假牝托舉異體法】到手,也增強了他的信心:
‘這術法有過描述,倘若有多幾份往生泉水養育修行,可以拔高異體,修持一牝,效果更好。’
他久久思量著,已經落在這表麵看起來如同世外桃源的血海妖山之上,讓山上的弟子引了路,見了平偃子。
這龍屬的老忠仆一身魔光,修為已經到了極高的地步,雖然看上去剛剛修破了神通,精氣不足,雙眼卻炯炯,顯出頗有自信的味道。
李曦明這麼一瞧,察覺出端倪來:
‘好魔頭,竟然修了個『寶土』!’
『寶土』修士不多見,江南熟悉的也不過是個素免而已,李曦明仍記得他手頭的魔胎,算算日子,要麼失敗隕落,要麼也得新生了。
‘那可是【炁石魔胎】!’
李曦明當時突破未久,不曉得【炁石魔胎】的厲害,如今見識廣了,又修了外身,明白這【炁石魔胎】乃是『宣土』之寶,放在【分神異體妙卷】裡也是上等的法身胚子!
‘便宜這素免了!’
他收了思緒,在這魔頭身旁,已經有個和尚等著了,一身清光,皮膚細嫩,仿佛得道高修,麵色沉靜地坐在桌旁,思慮重重。
‘是個神通不淺的摩訶…’
李曦明一合手,心中有疑,嘴上客氣道:
“閣下是…”
這和尚起了身,笑道:
“在下明孟,乃是明慧師兄,他在南北之爭中受了重傷,至今法身未複,不敢外出,由我來替他!”
李曦明這才恍然,毫不客氣地入了座,輕輕抬手,便有數樣金器堆砌而出,一件破舊袈裟蓋在上頭,散發著灼灼的光彩。
李周巍與李曦明這麼幾年來可取得了不少戰果,雖然一大部分釋器不曾落在手裡,堆在此處的卻也值得一提了,更遑論廣蟬那光彩閃閃的舊袈裟,明孟仔仔細細瞧了,歎道:
“魏王神通甚廣!”
李曦明盯著他清點收獲,搖頭道:
“你師弟上次換給我們一道靈火,用的烏煙瘴氣!我到如今還在處理!實在沒意思,靈資好,靈物更好,隻盼望道友手裡能有些乾淨的貨色。”
明慧給的絕對算多,可李曦明總要打壓一兩句,眼前這和尚也不怵,笑道:
“施主說得是!小僧也是有備而來。”
遂見他從袖口取出一卷來,墊了金綢,小心翼翼地捧在掌間,低聲道:
“我蓮花寺久據中原,有幾分底蘊,這裡頭…有一封法門,是舊時魏宮中的,想必道友感興趣。”
“此卷名為【功成行滿述卷】,乃是當年魏國【收夷王】之舊卷。”
李曦明心中一動,靈識查看了,麵上卻皺了皺眉,道:
“不知是何等法門?據我所知,蓮花寺並不算早,梁時入京的也沒有善樂道…看這模樣,沒有什麼古意,並不像是原本…倒像是拓過的…道友沒誠意。”
明孟也知道拓過的版本實在不能取信他人,更有篡改關鍵法門的嫌疑,若不是師門給的就是這東西,他也不想拿出來多說,口中歎道
“道友有所不知…昔麵梁時仙釋辯法,梁帝偏幫一方,仙以六勝,各位大人都忿在心裡,後來趙帝隕落,趙禮宗迎接釋骨七相,第二年就是再辯仙釋…”
此言一出,李曦明抬了眉,眼底暗暗幾分輕蔑,口中道:
“看來這會兒該是釋修贏了。”
明孟默默搖頭,道:
“說來羞愧,本也是仙修連敗了四場,辯到無人敢上,誰知…誰知…”
他尷尬道:
“台上多了兩人,煮酒低眉看著,聽說一人是落霞山上的真君親傳,叫魏闞,另一人是修越故宗主、真君親傳,叫年顥…”
“於是接下來不敢贏了,這東西的原本,當時輸給了望姓馮家…”
李曦明皺了皺眉,勉強接受他這個理由,將此卷取到手中,看著那燦燦的金字,問道:
“是何等內容?”
明孟胸有成竹,笑道:
“收夷王是替魏帝駕車、執刀的人物,這一道【收夷行述秘法】,本就是觀想魏帝穿行軍陣所得之法,是傳家的寶貝…魏王想必…有用處。”
李曦明這下知道對方把握是哪兒來的,皺眉不語,明孟卻幽幽道:
“即使魏王用不上…這東西也是司徒家的家傳之物…誰知道有什麼用處呢?司徒霍在大宋麾下,想必對這東西也有幾分心動。”
此言一出,李曦明瞳孔微微放大。
‘司徒霍?是收夷王一脈?他?’
李曦明雖然聽聞司徒家曾是關隴大族,可數代以來,關隴的世家可換了好幾批!從來沒想過司徒霍能和魏帝搭上邊,眼下的震撼是實打實的,麵上卻笑道:
“他六親不認,你要叫他認祖宗?”
明孟哈哈一笑,撫掌叫妙,隻道:
“真人想必也知道,這些釋器雖然珍貴,卻無一完整,我們釋器也不如靈器用料珍貴,難抵上這樣一道古代秘法,我是真心實意來的,一來希望魏王能多多照顧我蓮花寺的人物…二來…在真人的那枚銅盆上。”
“哦?”
李曦明不動聲色,笑道:
“這銅盆雖然有幾分釋道的影子,卻是靈器,可不是一兩道秘法能換的。”
明孟麵露難色,道:
“真人誤會了。”
他隻道:
“此盤來曆悠久,雖然品質不高,出身卻不凡,乃是【大至禪天參堰】所立【堰羊寺宮】的東西!”
李曦明知道【堰羊寺宮】,更從李周巍那裡知道仙修口中的【參堰子】就是【大至禪天參堰】,被釋修們捧得很高,心中有幾分明晰:
‘參堰是今釋之始,所以這銅盆…還是靈器!’
他沉吟著,明孟則正色道:
“空無道的創始人,不過是堰羊道統之下一籍籍無名之輩,這銅盆就是其靈器,雖然品質不佳,卻有大因果,因此…空無道趨之若鶩!”
李曦明心中一明,疑道:
“道友真是好心!”
在他看來,明孟完全沒有把這東西告訴他的必要,豈不是自討苦吃?
聽了他的話,明孟搖頭:
“我並沒有換取此物的意思,善樂道也並不想插手空無大欲之間,我隻是提醒真人…大欲道已經暗暗瞞天過海,去向道友換取此物——此物一旦落入空無大欲,必然會給魏王營造一勁敵!”
李曦明神情一肅穆,沉默下來:
‘看來…他們的人就是找上過嶺峰那一對師徒了!’
他將和尚的話左右想了一遍,覺得利益與邏輯都有根腳,又去回憶誠鉛的表情,倒也不覺得他像是資敵的人,更像是同樣被蒙在鼓裡,久久沉默之後,方才開了口:
“多謝提醒!”
明孟與明慧不同,並沒有那樣重的阿諛之心,見他有了答複,重重點頭,起了身,微微一笑,法力一湧,那卷的字跡已然一一顯了形,李曦明上下掃了一眼,通讀一遍,晦澀至極,皺起眉來,去看明孟。
這和尚雙手合十,聲音很是忠厚:
“論明陽,誰能勝過魏王?在這處使壞,小僧也是不要命了。”
李曦明點了點頭,聽著和尚道:
“我師兄受大羊山之命,駐守江岸,多有打擾了!小僧還有要命在身,告辭了!”
他乾脆利落地離去,李曦明則收了東西,仔細思量了,把這銅盆藏好,心中漸漸有數:
‘也算了結了…把那幾爐丹藥煉罷,給兩人送過去,我也應當閉關,專精些術法。’
正準備下山,卻發覺那平偃魔頭等在殿前,含笑看著他,低聲道:
“真人…大王手中事了結,有一句話,托真人帶給魏王!”
李曦明心中霎時警惕起來,麵上客氣頷首:
“不知是哪位殿下?”
“白龍祧,備海龍王。”
“請講!”
老魔頭沉沉地盯了他一眼,道:
“魏王曾經答複過龍王,太祖為落霞所害,龍屬是千年故交,想必能辨是非——如今魏王已經是紫府中期,應循舊時諾言。”
李曦明直勾勾地盯著他,口中隱約發苦,問道:
“龍王這是什麼意思?”
平偃行了一禮,道:
“等著魏王打到濟水,龍王會親自前來,與魏王商議此事,可盼望著魏王記住了,龍屬雖然不曾插手南北,可對魏王——是有期盼的。”
這白金色道衣的真人久久凝視,沉聲道:
“我自會帶到。”
……
望月湖。
湖上的風輕輕飄蕩著,急促的腳步聲響徹各地,淡白色的煙氣回蕩在大殿之間,李絳宗急匆匆地從階間下來,又一次拿起玉牌來,問道:
“命令傳下去沒有?各處的燈可都點起來了。”
眼前的少年身材雄壯,金眸灼灼,威嚴卻又柔和,點頭道:
“叔父不必擔心,都已經問過了。”
李絳宗卻顯得有些焦慮,道:
“這次的祭祀,是百年以來頭一次四脈齊聚,共尊宗廟之前,你大父親自發了話,這事情容不得半點差池!”
李絳宗哪能不焦慮呢?他治家也好些年頭了,祭祀從來都是重得不能再重的事,李周巍親自把他叫上來,鄭重其事的囑咐這件事情——這可是頭一次!
他再三檢查了各個殿傳來的消息,這才長長舒了一口氣,鄭重其事地換了衣服,插香拜了九拜,這才轉去看李遂還,鄭重其事地道:
“洲中就交給你了,我去內陣大殿裡見魏王,等著我領旨回來!”
這少年隻是點頭,一如往常一般沉穩厚重,卻讓人放心,李絳宗則出了殿,急速到了內陣之中,發覺一向守在門口的老人此刻也不見了。
這讓他更多了幾分緊張,走到大殿之前,深深地吐了口氣,拜道:
“晚輩絳宗請見!”
“嘎吱…”
殿門被開了條縫,燭火的香氣撲滅而來,他隱約發覺一點點金光照耀在重重的階梯之上,密密麻麻布在殿中的燈火受到銅鏡反射,光彩爍爍,如同置身萬千金光中。
“行製罷。”
這是老大人的聲音。
李玄宣這是剛剛被請來此處,正端坐在殿門前,等到前來稟報的李絳宗離去了,離火傾瀉而下,這才見到絳衣金眸的青年浮現在大殿之中,神色凝重。
李玄宣老眼之中閃爍著激動的淚花,他聽了這祭祀的消息就有疑惑,可謂是心中怦然,眼下終於見了他,可謂是滿意至極,長籲短歎:
‘都爭氣了…什麼四脈百年齊聚的第一次祭祀…都是為了這乖孩子的青籙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