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喬文鎏的考慮並不同,李周巍最早並沒有動用『帝觀元』,是有多重考慮的。
‘鄄城是轂郡門戶,有援兵的可能極大,沒有看清局勢,便輕易動用『帝觀元』,不能速勝眼前之人,必然受人所圍。’
而『帝觀元』強橫歸強橫,亦有缺點,一旦這道神通全力施展,將人困頓其中,不能有殺傷俘降,被人解救,傷的就是這神通本身,甚至有長久不能施展的危險…
於是李周巍一麵試著三神通壓他,一麵暗暗用查幽觀察北方的情況,確定提前安排去的鄴檜已經到達,拖住了援兵,這才動手。
可不交手不知曉——湯緝餘所言無誤,這位喬真人,是有真本事的!
此人道行極高,一手少陰神通出神入化,李周巍固然有不清楚他神通的劣勢,卻也數次失手,差點叫他走了去…
‘他說自大,實則不然,若非那得意法器被我【淮江圖】鎮壓,斷了一臂,『謁天門』又打了對方一個措手不及,我又是大真人,以尊壓卑,還真未必能速擒他!’
縱觀他李周巍所見的三神通,恐怕還沒有幾個人能說力壓喬文鎏,更彆說戰而勝之——就連戚覽堰,『角木』不擅長鬥法,拋去通玄的幾樣寶貝,李周巍也覺得未必能勝他!
‘尤其是那『太衝觀』…在我見的神通裡絕對是世間第一流了…’
喬文鎏抬起頭來,看到了那雙金眸,這位魏王的眼中沒有羞惱與急迫,隻有思索與讚歎,他的聲音甚至有些笑意了:
“喬道友…既然已經敗在我手中,可願為我開鄄城?”
喬文鎏笑了一聲。
他還能說什麼?
‘我誓不開,請魏王誅殺?’
轂郡是一處地名,卻難以嚴格說是一個整體,喬文鎏難道是在為誰效忠嗎?他出手的原因是背後的鄄城就是自己的根基所在,已經不能退了!
他一摸袖子,從中取出一枚碧綠的木製符印,似乎沒有經過猶豫,又好像已經等了許久了,雙手獻上,歎道:
“願為魏王效力!”
他便聽見對方的笑聲,這位魏王將他扶了起來,目光燦燦,毫不吝嗇地讚道:
“好本事,能得喬道友相助,是我等之幸事。”
於是天光如雪般消融,恢弘的城池展現在眼前,一片離光飛躍而來,在身前顯化出絳衣的身影,李絳遷拱手一禮,手中持著葫蘆,倒是不意外喬文鎏老老實實的模樣,笑道:
“見過魏王、前輩,方才城裡出了一人,欲要前來,被我擋下,後見著前輩入了『帝觀元』,便用了寶土寶物,自個逃命去了…”
李周巍略微點頭,喬文鎏卻識相,一邊運起神通,拂過胸口,平複因為鬥法造成的遺留傷勢,一邊道:
“他是薑家的人,寶物厲害,卻不好攔。”
李周巍轉頭,看向他,道:
“不知喬真人名諱。”
喬文鎏此刻已經恢複了從容氣度,從袖中取出丹藥來,服用調養神通,笑道:
“某家喬文鎏,乃是鄄城人士,祖上在魏時起勢,也是有淵源的,渾號三疑,郡中的道友熟絡了,便直呼喬三疑…”
李周巍先時運著查幽,郡裡的情況一清二楚,自然也知道他那一番話語,難得有了些戲謔之心,佯疑道:
“哦?渾號?可有根腳?”
喬文鎏麵上一僵,卻死要臉皮,仍然捏著架子,笑道:
“純是起著聽,不值一提…”
三人持風而落,已入陣中,放眼望去,便見城池廣闊,有極熱鬨的痕跡,此刻卻家家閉戶,一個個躲在屋中,大批大批的人縮在街巷裡,把頭埋進衣袖中,生怕張望把自家看死了。
空曠的城池裡,一時間隻有嬰孩偶爾的哭鬨聲。
李周巍一看底下的模樣,就知道這喬文鎏是已經把外麵的流民接納進來了,麵上雖然不動聲色,心中卻多了幾分認可。
而喬文鎏立刻點了人,吩咐他們下去安撫民眾,領著兩人到了郡中,落在那背靠的仙山之上,李周巍的目光仍然停留在他身後,看著懸浮在他身後的那兩道黃紙慢慢色彩消散,輕聲道:
“少陰神通,名不虛傳。”
喬文鎏側身看他,歎道:
“魏王不必取笑我了…『太衝觀』是我少陰一道存性保命的無上法,隻要身後有騰挪之地,殺傷從身前而來,又不犯陰主,便能削減其威,從容避讓…”
“此神通並為五宮六宇之一,卻被魏王頃刻所破…”
他麵上有幾分真切的失落:
“是我道行不精。”
李周巍道:
“『太衝觀』在我所見神通之中名列前茅,已經是極厲害了,真人不必妄自菲薄。”
喬文鎏隻搖頭,顯然受到的打擊不小,一旁的李絳遷疑道:
“五宮六宇?”
喬文鎏抬頭,隨口道:
“是幾類知名神通的名號,如五德『殺收宮』、『藏納宮』,皆是五宮之一,而六宇…魏王身上也有,在明陽便是『帝觀元』!”
“原來如此。”
李絳遷點頭,李周巍卻有心為自家後輩打聽,輕聲道:
“方才鬥法,還有一道妙法,躲了我的離光。”
喬文鎏卻並不保留,笑道:
“在我少陰,叫『調杼柚』,乃是我少陰控攝水火的大道,配合我的術法,這水雲也好,火光也罷,隻要歸宿在五德內,但凡傷了我,我神符便記下,過一陣再來,隻要打不破我的神通,立刻被我削個乾淨擋下去。”
李絳遷聽得一悚然,沉默片刻,忍不住問道:
“如今一來,水火修士,大大受製於喬前輩了!”
他這話甚至算得上保守,要知道水火昌盛,這天下好些厲害手段都離不開靈水靈火,這麼一來,這喬文鎏鬥起法來簡直是如魚得水。
可喬文鎏隻搖頭,嗤笑一聲,眼中閃過一絲諷刺,道:
“控攝水火,又非控攝金土,有甚好受製我的!再者,鬥法之時變局甚多,隻要實力相當的,誰家與你慢慢試探?一口氣砸下來,就把我這神通越過去了。”
“不過…”
他似乎想起了什麼,冷笑一聲,道:
“至少壓一壓轂郡的那群人還是輕而易舉,當年我以少陰一道最難的『太衝觀』成道,中原同輩,無人敢跟我爭鋒,除了薑呂之流,給我提鞋都不配…”
正如湯緝餘所說,此人雖然聰慧,卻專橫霸道,毫不謙虛,頗為固執,走了數步,便見亭台矗立,流水咚咚,高處有一宮,玄匾書三字。
【起陽宮】。
這中年模樣的真人便不多說一句,隻顧著把兩人往裡頭引,到了主殿之中,掐了術訣召喚,從中取出一小盤來。
此盤小巧,不過三寸大,褐色為底,紋路如米一般黃白,如同呼吸一般閃爍著碧光,喬文鎏深行一禮,道:
“陣盤在此,請魏王查驗。”
這姓喬的當真果斷,身為當地的世家,竟然沒有半分猶豫,就把如同自己身家性命一般的紫府陣盤取了出來,將裡頭殘留的神通法力一掃而空,交到了李周巍手中。
李周巍翻手接過。
此物入手沉重,在他掌心卻輕便得好像真的是木製,隨著他的心念動轉,明陽法力已經急劇洶湧入內,讓光色慢慢被天光所籠罩,這陣盤便火速易主。
從這一刻起,鄄城便是李周巍的天下,眼前的喬文鎏與喬家人都需從他手中取用進出的符籙,隻要他願意,哪怕敵人打到了陣前,喬文鎏都沒有私放紫府入內的可能!
直到此刻,李周巍的心才算是真正地放下來,望向此人的目光也多了幾分認可,笑道:
“喬真人好膽魄。”
喬文鎏卻抬起頭來,臉上笑容燦爛,道:
“稟魏王,非是屬下膽魄大,恰恰相反,實在是屬下膽魄小了。”
他抬起頭來,麵上多了幾分思慮,拱手道:
“喬某即為王屬,自當竭命,可文鎏與那湯周之流不同,那二人羈旅在外,無根無蒂,而我喬氏身在鄄城,並無靠山,尤懼戰亂…”
他目光炯炯,道:
“魏王來去自如,屬下卻並非如此,說句難聽些的,倘若大局有變,魏王拋棄我,大可如棄一敝履,我一夕重歸了北方,下一次見麵…”
喬文鎏目光坦然,直視眼前的父子,笑道:
“魏王是一定要殺我的,而我也要拚死抵抗,毫無益處。”
他抬頭道:
“以此陣盤相托,便是以誠示君,切望魏王以誠待我,隻要鄄城無礙,我喬文鎏願從王命,無所不征,亦能…填飽些私欲…”
他膽子實在大,毫不猶豫地將所有隱藏在表麵之下的東西捅落,坦然傾訴,這中年人麵上多了一分笑,眼神有一股異樣的悸動:
“尤其是那轂郡之眾,好東西可不少。”
“哦?”
青年隻抬眉看他,眼中笑意盈盈,見李周巍望來,喬文鎏冷笑道:
“魏王也看到了,喬某這一身本領,雖然不能跟魏王比較,卻也是人間一流,當年成了紫府,按照往年的規矩,各家有一場比鬥瓜分彩頭,願賭服輸,可那群人居轍食古,抱轂仰威,當年竟然不肯算我是轂郡真人,不去和我比鬥…”
他道:
“這也罷了,我也懶得算,從此躲在自己的鄄城不去見他們,平日裡也隻有幾家前來拜訪我——喬某仍記仇,隻盼魏王給個機會…”
中年人不知想到了什麼,麵上多了一絲痛快的笑容,道:
“我倒要看一看,一朝打起來,這些人算個什麼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