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草人怔怔地看了支狩真一會兒,慢慢轉過身,望著渺茫難辨的遠方,不再說話。
支狩真看著草俑孤零零的背影,心思恍惚了一下。
在這一片與天荒的巫族祖庭遠隔千山萬水,或許永遠無法抵達的地夢異地,草俑獨自遙望遠方的背影,與記憶裡的支野無聲相合。
魂兮歸來……
支狩真仿佛又一次回到百靈山上的吊腳竹樓,深秋的寒夜隔在父子之間,下不儘的滂沱大雨隔在父子之間。
支野總逼著他記誦繁瑣的祝由禁咒、巫族秘典,逼著他一遍遍運轉虛極釘胎魂魄禁法。而他總是一聲不吭地照做,仿佛與支野卯著勁。要是忍不住哭了,或是叫一聲痛,他就輸了。
如今想起來,那會兒實在是稚氣可笑,再想想,又有些說不出的悵惘,還有一絲不明所以的悲涼和歡快。
可無論他如今怎麼想,那一晚,他還是靜悄悄地走開,任由那個孤獨的背影留在同樣孤獨的雨夜裡。
現在他知道,支野默默遙望遠方,究竟想要什麼。
就像他知道草俑想要什麼一樣。
“招魂!”
支狩真默然良久,長聲吟道。
稻草人轉過頭,靜靜地盯著他,黑洞洞的眼窩裡像升起洶湧的浪。
支狩真同樣靜靜地望著它,遵循古老的招魂祭禮,他麵向草俑,抓起一把泥土,倒退著向後邁步。
“魂兮歸來!”
他對著草俑呼喚,將泥土撒向四方。
“魂兮歸來,北方不可以止些。
天寒地凍,冰封萬裡。
家宅帳暖,爐火當旺。
魂兮歸來,南方不可以止些。
陰雨冥晦,泥濕馬滑,
家居芝蘭,風光月霽。
魂兮歸來,東方不可以止些。
廣漠荒蕪,河川枯竭。
家田膏腴,稻粱芬芳。
魂兮歸來,西方不可以止些。
凶獸遍地,奸佞當道,
家人霓裳,凝佇而待……”
支狩真腳踏巫步,蒼涼的語調抑揚頓挫,高低起伏,他遲疑了一下,又迎著草俑走過去。
如果可以重回那個雨夜……
陡然間,不二渾身一震,無法置信地盯著支狩真。
不知何時,一縷無形無色,若有若無的劍氣從支狩真身上升騰而起,繞著他盤桓不去,仿佛漂泊在外的遊子,一縷孤獨的亡魂悠悠返回,縈繞故土不散。
這是由神而起,由情而生,由思而成的劍!
這是有無形·真劍術!
不二目瞪口呆,欲言又止。
“魂兮歸來!”草俑忽而嘶喊,向支狩真顫顫巍巍地伸出手臂,仰天仆倒在地,再無一絲氣息。
招魂祭曲的餘音在四周回蕩,支狩真孤獨地站在荒田上,像遙望隔著千山萬水的百靈山,久久沒有說話。
魂兮歸來,
至親思盼。
魂兮歸來,
故土難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