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向田坎上的罐子,遂彎腰拿起了一隻小的,問道“這是喝的水?”
秦亮點頭回應。
王氏便拔開布塞子,把罐子遞給秦亮。
此情此景,王氏忽然想到了民間男耕女織的場麵,漢子下地勞作,婦人送水送飯。正有幾分簡單的溫情。
秦亮仰頭大喝了一口去,發出愜意的歎氣聲,把罐子還給王氏封好。他接著便輕輕揉著肩膀,皺眉發出“嘶”的一聲。
王氏見狀輕聲道“卿要拿東西墊著,不然皮肉不得磨破?”
秦亮道“墊了,用的牛皮。不過很久沒乾活,墊什麼都沒用。”
王氏“哼”了一聲,用責怪的語氣道“那邊幾個青壯漢子在那裡遛馬,你們一個將軍、一個郡守非要去耕田。”
秦亮淡然道“將士們都在賣力屯田,我們也乾點活沒什麼大不了。再說整個國家,不就是在地裡刨食建立起來的嗎?”
王氏聽到這裡,目光頓時在秦亮臉上徘徊。她當然能聽出來,簡單的話裡,意味並不簡單。秦亮年輕俊朗的皮囊之下,好像很有想法。
而且他不像有些年輕後生,說的道理隻是從書上來。王氏覺得秦亮說話時很自信、很堅定,仿佛有過實踐閱曆後才有的信心。
但秦亮沒有繼續說道理,他說道“我在平原郡時,也會乾農活,不過出仕之後、確實有好多年沒粘泥了。”他看著地裡,又道,“這塊地已拋荒了幾年,元凱和叔子都不會乾,隻能叫他們撿石頭、以免把鐵犁硌壞。”
王氏小聲道“卿叫郡守、長史做這種事,他們願意嗎?”
秦亮道“願意,因為我也在乾。胡玄威還很高興。”
他轉頭看了一眼,又道“今天我們打算把這塊地收拾完,還要一陣子。外姑婆不如先回武功縣,等我回縣寺再談。”
王氏道“此地空氣很好,我就在這裡等罷,仲明去忙活好了。”
秦亮遂拱手一拜,重新向遠處牛站的地方走去。
王氏繼續在田坎上走動,旁觀秦亮耕地的一舉一動。無事可做,確實有點無趣,但她竟然不覺得乏味。
大概因為秦亮在這裡,她即便隻是做一些瑣事、或是什麼也不做,也會感覺不太一樣;她竟然又變得很有耐心了。
秦亮有時候很專注地耕地,有時方位恰當、也會朝王氏這邊看一眼。王氏也把他的忍受皮膚疼痛、使勁用力時的神情看在了眼裡。
王氏明亮的眼睛裡卻神情複雜,嘗試著琢磨秦亮的想法、感受。此時她才醒悟過來,自己好像還不太了解秦亮。
傍晚時分他們才乾完今天的活。秦亮牽著他的牛,去了南邊的一個小池塘,王氏也跟了過去,兩人又有機會閒聊幾句。
黃牛被趕到了池塘裡,秦亮站在岸上,拿一根木棍裹了一團布巾,蘸水洗刷黃牛身上的泥土汙穢。這時秦亮伸手拽起了牛尾巴,用布團洗刷,他把布團放進水裡涮了涮、竟又對著牛尾巴下方鑽進稍許清洗。“牟……”牛叫了一聲,尾巴甩了起來,甩了秦亮一臉水。秦亮隻是笑了一聲。
王氏卻頓時麵紅,覺得耳朵有點發燙,不動聲色地躲開了目光,假裝什麼也沒看到。一陣風吹來,王氏竟聞到了一股糞臭味,她立刻用袖口輕輕掩住口鼻,不禁又向那頭牛看了一眼。明明它在池塘裡洗過了,不至於那麼大的臭味罷?
秦亮牽著牛上來,見到王氏的動作、便指著不遠處的一對黑漆漆的東西“那邊有堆肥,裡麵有不少馬糞。”
王氏隨口道“原來如此,我說怎麼臭氣哄哄。”
“好東西。”秦亮一本正經道,“馬糞是酸性,以前人們不會用,還嫌棄它。但隻要法子用對,拌上糞水、草木灰、各自草葉樹葉泥土等物一起堆肥發酵,馬糞還能增快腐熟。軍中上萬的戰馬,我們屯田的肥料完全不缺。”
王氏想起剛才秦亮隨口念出的“春風剪刀”,又聽他說馬糞,隻好微微笑了笑。
秦亮把牛交給侍衛和村民,隨後去田坎上收拾了一下自己的東西。他拿起兩隻裝茶水的罐子搖了一下,聽“嘩啦”的聲音、兩隻罐子裡的茶水都喝過,但都沒喝完。
隻見秦亮拔開布塞,王氏以為他要倒掉。不料他把其中一隻罐子裡的茶水、倒進了另一隻罐子,好裝到一起。那瓷罐應該不是盛茶的容器,而是酒罐,隻有酒罐為了防止跑味、才會做成細頸。因此罐口塞不進去,隻能放進去頭部一小段,對準後晃了晃、便將茶水注入了另一隻茶罐內。秦亮做完瑣事,轉頭道“走罷。”
王氏抬眼觀察了他一眼,見他的神情有點疲憊、但很沉穩沒什麼異樣,她也暗自呼出一口氣,覺得隻是自己沒事胡思亂想而已,反而覺得有點汗顏。王氏便道“我乘坐馬車來的,還在前麵的大路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