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生是邢先生的一位故友。”易浩然收起扇子,微微一躬,“蔡姑娘,學生並無歹意。隻是有幾句話想說與姑娘聽。”
“我不想聽,”蔡蘭慌得手足無措,轉身便要離去。
易浩然場麵見多了,當即冷笑一聲道“蔡姑娘,這裡可是梧州香火最旺的廟宇,外麵的香客如織,若是鬨將起來,這扇子必是要落到澳洲人手裡,到時候,可就什麼都說不清了……”
果然,蔡蘭立刻停住了腳步,回身顫抖道“你……你要怎樣……”
“學生說了,有幾句話想與姑娘說。”易浩然道,“姑娘你放心,我和邢先生也是故交,絕不會做出禍害他家人之事。”
這句話如同會心一擊,直擊蔡蘭的心底深處,她不由得渾身顫抖,低聲道“你,你到底是什麼人?要我怎樣?”
“我說了邢先生的一位故人而已。”易浩然悠然道。
蔡蘭並不想和這突然冒出來的老男人多話,然而此刻自己不論做什麼,都會引起騷動,引起極大的誤會,無奈之下隻得點頭“先生有話請講。”
“請姑娘在這邊坐。”易浩然見她屈服,臉色轉為溫和。
蔡蘭無奈,隻得在石凳對麵的一快山石上坐下,道“我與先生素不相識,不知有什麼話非要與我言?”
易浩然將扇子收起,道“姑娘想必是認識這把扇子的。”
“這是我未婚夫邢丞煥的扇子。”蔡蘭詫異道,“先生從何而來?”
扇麵作為文人之間的書畫應酬,饋贈、交換都不罕見。但是這把扇子卻不一樣,它是邢丞煥和自己一起所作她畫得是蘭花,邢丞煥繪得是山石和竹子。說起來這是閨中之物,未婚夫絕不會將這把扇子隨意饋送他人。
“實不相瞞學生姓郝,名冉,原在熊督幕中做事。與邢先生是好友。他自儘的時候,將這把扇子交給我作為信物,說若我能逃出性命來,將來有機會遇到你,將這把扇子璧還於你,讓你留個念想。他說他當時不肯與你完婚,實則已存了以身殉城的念頭,不願意耽誤了你……”
說罷,將扇子遞給蔡蘭。
這話前半段完全是捏造,扇子是邢丞煥的不假,不過是失落在宴席上被他撿到而已。不幾日梧州便兵連禍結,易浩然自然也忘記歸還了。戰亂之際,他當成自己的扇子,塞在袖子裡,反倒是幸存了下來。後半句卻是真話。
蔡蘭接過扇子已是淚珠滾滾,雙手緊纂折扇,強抑泣聲。她今日來進香,原本心境已經好了許多,這柄扇子一出現,又攪亂了她的心境。
平心而論,她對邢丞煥的感情算不上多深厚,雖然從小定親,卻沒見過幾回。也就是她投奔到廣東來到梧州陷落這幾個月裡,算是朝夕相處,有那麼一些感情。邢丞煥待她很好,卻不願意與她完婚圓房,一度讓她十分失落,以為他嫌棄自己――沒曾想,未婚夫居然是這麼為她著想!
再想到自己行刺失敗,原該與書上的烈女一般,堅貞不屈,罵賊身死,結果卻屈從於解髡的虛情假意,糊裡糊塗將身子給了他……蔡蘭頓覺羞慚難當,五內俱焚,恨不得天上立刻落下一個雷來,將自己活活劈死!
易浩然見她泫然欲泣,生怕她一旦放聲招來閒人,趕緊道“姑娘請噤聲!”
蔡蘭默默止住淚水點了點頭,低聲道“多謝先生。隻是婢子屈身侍賊……身子早就不乾淨了,當不起邢老爺待我的恩情,也辜負了先生的好意……”說著她又將扇子遞了回來,“扇子還請先生拿回去留個念想,婢子不配拿這柄扇子。”
“姑娘言差了。”易浩然早就想過,如果一味怪罪她失節,結果無非是讓她羞慚難當,自儘身死――這對他毫無意義;若是早已良心儘失,搞不好還會把自己舉發出來。
隻有以“寬恕”之道安她的心,再以大義相激,才能讓她為了“贖罪”而冒反髡的風險。
“蔡姑娘一時誤墮泥淖,亦是情有可原。自古艱難唯一死,便是英雄豪傑,窮途末路之時亦不免氣短情長,髡賊竄犯兩廣,各處州縣無不聞風而降,大小官員哪個不是飽讀聖人之書,深受皇恩,臨到危難關頭,卻是走得走,降得降。即無死戰亦少殉死,讀過書明事理的須眉男子尚且如此,何況姑娘不過一弱女子耳!以大節大義相責,未免有失忠恕之道。”
蔡蘭自從“失節”,雖然彆人寬慰的話也說過不少,但是哪個也沒有易浩然說得明白透徹。雖然知道他說這些話是為自己開脫,但是對方的寬厚仁愛之心,卻不覺讓她感到心底溫暖。
“老爺莫要為奴婢開脫了。餓死事小,失節事大。奴婢不過是一無知小女子,且已失節,豈敢與諸位老爺相提並論?”
“嗬嗬,此言差矣!兩廣豪傑誌士甚多,卻又有哪個敢與姑娘一般在這龍母廟的台階之上謀刺真髡?!”易浩然一臉正氣,說得更是鏗鏘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