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儒風語氣一頓,片刻後,沉聲道“請。”
秦二郎三十許歲年紀,中等身形,麵貌粗糙,穿青色行衣、皂皮靴,風塵滿身,一見可知是久曆行旅之人。
秦二郎坐在下首,先望向上首的李儒風,又看眼廖三娘,有些局促的撚了下衣角。
廖三娘坐在秦二郎對麵,摸出鉛筆,打開筆記本,靜靜等他開口。
李儒風先開口道“有勞先生,請茶。”
秦二郎將茶盞端起,剛湊到嘴邊後,又立刻放下,道“小人先去冷宅,方知冷府如今遇到大事,烏先生現今住在德隆鋪裡,我卻沒見著。冷老爺的旁夫人荷香出來見了小人一麵,聽了小人言語,卻道此事不宜尋烏先生,隻合與局主稟白,遣人引著小人來此,深夜取擾,局主見恕。”
李儒風大手一揮,道“這等風火事,隨到隨報,管什麼晝夜。秦先生肯來通聲息,便是好朋友,先生還請仔細說過。”
秦二郎向李儒風的方向拉了拉椅子,說道“那日我押貨歸來,隻到了京郊……”
李儒風聽完秦二郎的講述,用手指在下頜刮了刮胡子,從服飾描述看,心中認定事情不假。
描述中冷凝雲服飾與出行時一致,劫匪沒有給冷老爺及時更換服裝,算不上疏漏,他們不會想到有人會主動冒險開車門查看。
墨鏡、眼罩、抿須、耳帽,是為隔絕冷凝雲的感官,擾亂他對時間、路程、路況的判斷,防止冷凝雲反推路線信息,綁匪是做了人質歸來後的防範,從這一點分析,說明綁匪沒有滅口的打算,可以推斷冷凝雲是暫時安全的,這讓李儒風多少放了點心。
冷老爺擁一副極其罕見的橢圓鏡框的墨晶眼鏡,戴上後像一隻瞎眼蛤蟆,據說是大宋原產,是冷老爺自宋土出亡時帶來,這眼鏡有個諢名叫做“雷朋”,也不知這叫雷朋的工匠是何許人也。
這眼鏡在北京是獨一份,冷老爺愛若珍寶,極少佩戴,幾乎成了冷元老個人的防偽標簽,當日恰巧戴了這眼鏡,可以確定車內是冷凝雲本人。
李儒風見秦二郎停口,再無補充,他轉眼瞟了下廖三娘,廖三娘輕拍筆記本,點頭示意記錄完畢。
李儒風站起身,緩步走到秦二郎身前,巨大的身影遮的秦二郎眼前一暗。
秦二郎慌忙起身,李儒風伸出雙手,握住秦二郎的雙手,輕輕搖晃下,滿臉誠摯說道“患難見真情,德隆、和聯盛是有記心的,待塵埃落定,當與先生歡飲共醉。”
秦二郎的背影自視線中消失了,李儒風站在空洞的廳堂門口,麵對沉沉的黑暗,稍立片刻,對廳外喊道“多掌兩盞燈來。”
不多時,廳內又掌起幾根大蠟,將內廳一角照的通明。
李儒風、廖三娘二人站在桌前,桌上平攤著一張簡單的北京地圖。
廖三娘左手托起燭台,右手食指在地圖上輕輕劃動,片刻後皺了皺眉頭,說道“此路是往張家口去,張家口近接紫荊、飛狐、居庸三關,西鄰山西雁北,北通蒙韃,又有西北關市,若綁匪挾持冷老爺遠走塞上,草色浩蕩,尋人如曠野淘沙,沒處抓摸。”
李儒風俯下身子看了看地圖,搖了搖頭,道“未必走張家口。去了草原之上,路途遙遠,關塞阻隔,聯絡起來十分不便。既然是為了弄銀子,他們自不會把事情搞得複雜化。路可以換,人可以走,走出去的,還可以轉回來。保定、天津、薊鎮皆可去得。”
“天津大約是不可能的了……”
天津站是元老院在北方的重要場站,當年徐光啟在天津屯墾練兵的遺留下來的關係和產業,現在都是天津站接盤。劫匪既然知道冷元老的來曆,不大可能來個自投羅網。
“這也未必,所謂燈下黑。”李儒風搖頭道,“劫匪大約能猜到我們這麼想,說不定就是行出其不意之事。”
廖三娘道“路途之事,叫諸位師兄進來大家共商,隻你我二人,總有偏頗之處。”
李儒風抬起頭,聲音低沉“諸位師兄可以福禍與共,可以托付生死,但不能儘訴衷腸,他們,終究不在體製之內,貼不到心頭肉上,隻有你我議出個頭緒,才好叫他們進來商度事節細處。”
劫匪急著將冷凝雲轉移,顯然是因為最近他們雇人大舉搜索,劫匪認為京師已經很不安全,所以要換個地方去藏票。
人一旦被轉移出去,變數就愈發多了。特彆是外麵兵荒馬亂,萬一在途中遭遇劫票的或者遇到土匪流寇襲擊商旅,再或者藏票的和劫匪起了衝突,都有可能危及冷元老的人身安全。
“我看,劫匪有狗急跳牆之勢,我們還是趕緊贖人為上。隻要人能平安回來,什麼都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