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看來,挺過二十年前的外夷戰亂,休養生息,穩定國祚,是一功,殫精竭慮為中州未來布下了最後三道防線,則是另一功。”
“第一道防線是力保護國棟梁。”
“外夷之亂後,中州百廢待興,正是用人之際,璟帝自然采取用人不疑的政策,上至廟堂,下至各州郡,不可避免魚龍混雜,但璟帝很清楚外夷之亂尚有遺患,很多位置很多人都可以騰出來,唯有邊關險要之地的用人需慎之又慎。”
“其中分量最重的當屬護國五虎將,璟帝晚年時,五虎將僅餘三人在世,為保三將在其過世後仍能為中州儘一份力,璟帝亦是煞費苦心。”
“千方百計穩固住姑蘇這一位,把石鑫放歸鄉野,讓牛軻廉退居廟堂,隻要保住這三人,就算戰火再起,中州的城牆都塌不了。”
“無奈人算不如天算,璟帝想得到石鑫居功至偉鋒芒過盛,這才讓其退居一隅安定一方,卻想不到石鑫的感召力之大,讓石府聲震一方,而愈演愈烈的廟堂之爭,直接波及遠在萬裡的石府。”
“也想不到朝堂亂象成為壓垮牛軻廉的最後一根稻草,心灰意冷躲津州城渾噩度日。”
“好在,結果不算太壞,陰差陽錯之下好歹兩將尚存。”
“第二道防線則與道義盟有關。”
“道義盟不全由江湖幫派組成,涵蓋麵極廣,老伯雖為盟主,但權力多限於維護江湖道義、共抗外敵。”
“外夷之亂後,中州元氣大傷,在蕭、閆兩位大俠蹤跡不明的情況下,九州、四海兩盟在朝廷眼中與烏合之眾無異,相較而言,道義盟可謂一枝獨秀,加之建製極為契合朝廷管控江湖的理想願景,在朝堂諸公輪番進諫下,隻要璟帝有所動搖,朝廷再將姿態擺得低些,態度誠懇些,保不齊就能將道義盟收編。”
“畢竟隻要朝廷開出的條件足夠優厚,就算不是封侯拜將,也沒有多少江湖人能夠拒絕朝廷遞來的飯碗。”
“而道義盟中一旦有一方盟友願意歸心朝廷,很快就有第二、第三,乃至過半倒向朝廷。”
“即便老伯不退出,不出一年半載,不說道義盟完全被朝廷掌控,但老伯的影響力勢必大打折扣。”
“屆時道義盟亦將淪為徒有其表的空殼,很難再為道義行事。”
“在那段生產力亟待恢複的過渡時期中,沒有道義盟的勉力支撐,中州江湖隻會是一團亂麻,恐怕得多耗費個三年五載才能重獲新生。”
“那時候的江湖會是如何景象無從推想,但我敢肯定道義盟一定不如事實上那般強大,而沒有道義盟的庇護,莫要說聽雨閣連成長起來的機會都沒有,便是紅塵客棧也完全沒有生存的土壤。”
“璟帝不完全懂江湖,卻懂得去尊重一些事物的發展規律,所以他尊重江湖,江湖也給予了應有的回饋。”
“而璟帝布下的第三道防線,亦是留予當今天子的一班人馬。”
“這班人馬攏共二十八人之數,外夷之亂發生後的十二年間,璟帝除卻應對天下事廟堂事外,其餘所有時間不是花費在尋覓這二十八人,就是在暗中扶植培養這二十八人。”
“這二十八人上至王公勳貴、下至販夫走卒,其心不需完全忠於朱家,但務必忠於中州。”
“他們各有所長,各有所用,卻互不相識,僅以璟帝親傳暗號相認,以二十八星宿為代號,組成一個組織,名為暗殿。”
“隻是暗殿這些人,在關鍵人找上門前,永遠都不知道自己會否有被啟用的一天,至於願不願意賣命效勞也完全無法把控。”
“站在當時的角度往後看,倘若中州在二三十年間真要再曆動蕩,璟帝這三手布置,僅有一成可能力挽狂瀾,但璟帝知道,他不去做就連一成可能都沒。”
“就當下看來,且不論那第三手布置是何景況,至少前兩手布局已有了不錯的回報。”
“兩位將軍能守住中州一成希望。”
“而道義盟一路嗬護過來的江湖,想來沒有一方夷敵敢小覷,則又加一成。”
“能不能再加一成……”冷杉將目光駐留在孤心魂身上,“就看紅塵客棧能不能充分發揮暗殿的作用了。”
孤心魂抬袖拭去一頭冷汗,這回不是思慮過度累出來的。
而是被冷杉丟過來的如山壓力逼出來的。
“若我所料不差,先生當然是暗殿二十八星宿的其中一員。”孤心魂手指輕敲著案幾,又拋出自己的推論,“而先生大有可能便是那位關鍵人了。”
冷杉見孤心魂如此做派,竟有種老懷甚慰之感,就是要這樣的感覺。
“嗯哼,你可以接著猜猜我是哪個星宿。”
孤心魂聽言,心下暗呼還上了老賊的當,嘴上卻是配合著說道:“先生身居高位,卻平易近人,不拘小節,擅長決策,行事有條不紊,那麼先生便是東方七宿之首的角宿了,我說的可對?”
冷杉捋著並沒多長的胡須,老氣橫秋道:“我向來自認為眼光還算獨到,而今看來果真不錯。”
孤心魂冷哼一聲,揶揄道:“老皇帝當初是否也是如此忽悠先生的?”
冷杉聞言眼角抽了抽,認真說道起來。
“老皇帝那時也算是孤注一擲,有背景的人他看不透,這才決意在我這一窮二白的書生上豪賭一把。”
“正如我先前所言,璟帝是動用自己暗中的力量來找尋培養我們這些人,而我們的隱秘身份經過重重掩飾,如果沒有接洽暗號,就隻有老皇帝一人完全知曉,隻要他進了棺材,我們這層身份也將斷了來處,除非個人本身堅守,否則等同於從不存在。”
“與你現在相比,可大有不同。”
孤心魂不理會冷杉的糾正,隻問自己在乎的問題,道:“那當年二十八星宿的另外二十七人,迄今為止,先生尋見了幾人?”
冷杉微微昂首挺胸道:“無一旁落。”
孤心魂肅然起敬道:“先生厲害!”
冷杉輕哼一聲,算是受了這記馬屁,隨而又歎了口氣,說道:“不過,已有五人不願再與暗殿有糾葛,還有七人在這些年中已身死道消。”
孤心魂道:“先生毋須喟歎,正所謂人心難測,這種時間跨度如此長遠且不知後果如何的布局,還能留存一半人手已是難能可貴。而且另外十五人,想必也不會全是孑然一身碌碌無為之輩。”
冷杉道:“看來你已看出來了。”
孤心魂道:“這點實在不難猜,先生能創立起紅塵客棧,那三姨娘為何不能辦家怡春院。”
冷杉道:“三姨娘是房宿。”
孤心魂再次將目光挪向那彈箜篌的窈窕身影。
冷杉道:“輕塵是壁宿。”
孤心魂一副“果然不出所料”的模樣,笑眯眯道:“我知道先生還要交給我什麼人了。”
冷杉道:“噢?”
孤心魂道:“我也終於知曉姑蘇廣場上那大胖子明明從未離開城中,卻和先生一樣無所不知,無所不曉了。”
冷杉用狐疑的眼神打量著孤心魂,確定這句話中沒有把他也罵了,方才作罷。
見孤心魂正沾沾自喜,便說道:“包打聽是軫宿。不過,猜知這些算不得本事,當年我用了兩年時間才確認了‘星宿’的身份,那是個基本遊離於中州朝廷及江湖之外的人,你不妨也猜猜此為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