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府尹在洛陽為官十幾載,應貪下了數額不小的一筆銀子。等抄了安家,再加上洛陽這些富商們捐出的銀錢,應能暫時解了新朝的燃眉之急。
祝隱洲此次查到安府尹身上,應也並非是臨時起意。
他看似是不問世事的清冷君子,不食人間煙火般的遙遠,可無論是身為世子還是太子,他在處理公事時都是多謀善斷,運籌帷幄,能落到實處的。
祝隱洲並未威脅任何人,可今日的事情過後,無需朝廷出麵要求,這些被安府尹記在了賬本上的洛陽富商們哪怕隻是為了讓自己安心,都會儘己所能地主動為新朝捐一筆錢。
隻是怎麼捐,捐多少,也須得再好好斟酌一番。
今晚,洛陽城中的這些富商,恐怕沒有幾個能睡得安穩了。
安府的主人已經被下了大獄,秋華宴自然也隻能草草結束。
待太子先一步離開後,眾人也各懷心思地往自家府邸回去。
原本看見太子現身於秋華宴,在場的賓客們還以為他是看重安府尹,卻沒想到太子幾句話間便處置了安府尹,且明日便會有太子親兵去安府抄家。
而讓眾人都很意外的另一樁事則是
方才太子離開賞菊園前,曾行至明家的桌案邊,親自扶起了明老夫人和沈晗霜。
明老夫人和沈晗霜都禮數周全地行禮謝恩,將雙方的距離與身份劃分得很清楚。
但現場那些人精自然都看得出來,太子並未以居高臨下的態度對待過她們。
反而毫不避諱地表現出自己對她們的親近與特殊。
明家不僅沒受安府尹牽連,且看樣子,真正受太子重視的,有且隻有明家。
回明府的馬車上。
沈晗霜有些不明白,為何方才祝隱洲剛在洛陽這些富商麵前立了威,便特意走過來獨獨扶起了外祖母和她。
難道是想對外表明,雖然他與她已經和離了,但皇家與明家之間的關係並不會因此而變得惡劣
是否這也算是他和皇上如今對明家、沈家的態度
沈晗霜一時有些拿不準他的用意。
明老夫人不會因為沈晗霜和明姝雪是女子便不與她們說起家中的事,是以她溫和地說道
“明家雖不曾參與安府尹的這些事,但這次,明家也會捐出一筆銀錢。”
安府尹賬本上記錄的那些人不可能一個接著一個去與朝廷對接,以洛陽商會的名義將各家捐出的銀錢集中起來遞上去會
是最合適的方式。
當今皇帝還是王爺時的確是仁德的,但今後會如何,誰也無法預測。
若此次明家置身事外,恐怕不僅會讓其他富商心生怨恨,可能還會讓新帝格外注意明家。
“我明白。”沈晗霜柔聲應道。
在洛陽,即便明家不像其他富商那樣為安府尹獻上銀票和宅子、店鋪、田產,安府尹也會顧及沈相,不敢輕易做什麼。
可皇帝與安府尹不同。
若洛陽商會中的其他富商一起為朝廷捐了一筆錢救急,唯獨最富有,發展勢頭也最好的明家不動如山,便太惹眼了。
但沈晗霜還有一事不明為何安府尹做這些見不得光的事還要記賬本呢5”
明姝雪也問道“我也猜不透他這行徑的用意。除了事發時給自己添一份定罪的鐵證,這賬本還能有何用處”
老夫人笑著同她們說起自己的猜測“或許就像我們做生意的人也有一本賬一樣,一年到頭,總是會想知道自己究竟賺了多少銀錢。”
“十幾年來,他收了那些用也用不完的錢,手裡的銀票多到一定程度了,其實與平常的紙張也無不同。不記下來,不看著那個不斷增加的數,豈不沒了趣味”
雖說安府尹在布置家宅、籌辦秋華宴這些事上花費的銀錢稱得上是大手筆,但與他這些年來不斷索取得來的那些賄賂相比,這些也隻不過是九牛一毛而已。
他是朝廷命官,穿衣、吃食、出行等方麵的花費都被人看在眼裡。他為了維持自己好官的名聲,也為了保住官職,不把那些見不得光的事情捅到人前去,除了在家中多花些銀錢以外,哪怕收下再多的錢,他也是不敢明目張膽地用的。
可就算是這樣,越來越難以滿足的貪念還是讓他一次又一次收下了那些黃白之物。
直到今日,便都用來鋪就了他通往刑場的路。
在沈晗霜的印象裡,安府尹一直是洛陽城中人人稱讚的好官。
官場複雜,人心易變,能堅守本心,一以貫之的人少之又少。
沈晗霜忽然想起了江既白。
不知江家的案子到底如何了,應也該有個結果了。
祖孫三人回到了明溪院。
老夫人回了雲鬆齋休息,明姝雪一刻不停地去找了自己的父親明懷庭和兄長明述柏。
她要將今日在安府發生的那件大事和父兄說一聲,也得告訴明述柏,雖然表姐對那幾個她挑出了畫像的男子都無意,可虞臨風是今日唯一一個與表姐獨處過的男子,且兩人一路上似乎聊得很融洽。
虞臨風本就要比表姐小兩歲,若是和明述柏比,虞臨風就更年輕了。明姝雪覺得自己的兄長該有些危機感才行。
沈晗霜則帶著春葉一起回了自己的明溪院。
今日出門參加宴席,沈晗霜臉上是上了妝容的。但她在家裡時習慣怎麼舒服怎麼來,便打算先將妝容卸去。
可甫一走近臥房,沈晗霜便先看見朝向院子裡那
棵石榴樹的窗欞邊又有多出來的東西。
是幾朵粉白色的木芙蓉和一份栗子糕。
木芙蓉又名“拒霜花”,它有些特殊,一株樹上可以同時存在幾種顏色不同的花朵。每朵花初開時層層綻放的花瓣會呈深赤色,隨後會逐漸褪為淺粉色、白色。
沈晗霜很喜歡木芙蓉,卻更偏愛它開放後褪成的淺粉色和白色花朵。她的幾座明溪院裡也種著不少舅舅特意為她從湘南移植回來的木芙蓉。
“喚作拒霜知未稱,細思卻是最宜霜。”1木芙蓉是晚秋初冬時節才會開放的花朵,也不知這些早開的木芙蓉是從何處尋來的。
而旁邊那份栗子糕,看食盒的樣式,應是出自城西那家她最喜歡的糕點店。
思及祝隱洲之前曾在同樣的地方留下過一封信給她,沈晗霜實在意外
祝隱洲竟又翻牆來過她的院子裡
他今日在安家處置了安府尹,震懾了在場的所有人,竟還有閒心抽空翻牆越院送來這些東西
也不知他到底想做什麼。
剛為沈晗霜打來熱水的春葉也看見了窗邊正放著的東西,疑惑道“哪兒來的木芙蓉和栗子糕”
姑娘自幼便最愛吃城西那家糕點店的點心,但老板說他的夫人剛剛生產,他近來要在家裡陪夫人,所以已經閉店好幾日了。
少爺身邊的小廝日日都去看,分明說今日那家店還沒有開門的。
且眼下也還不是木芙蓉盛開的季節。
沈晗霜沒有解釋,隻將這份栗子糕全都給了春葉。
“怎麼全給我了”春葉不肯要,“姑娘是沒胃口嗎”
以往姑娘也都會和她分享這些點心,但不會自己一口都不吃。她擔心姑娘是不是有什麼心事,所以沒胃口。
“沒什麼,就是不想吃了。”沈晗霜語氣如常道。
春葉便也不好繼續多問了。
自那日起,沈晗霜臥房的窗邊總會多出些什麼。
幾枝開得正好的花,新奇有趣的小玩意兒,桂花製成的應時糕點,仍然寫著“晗霜親啟”的書信,時興的胭脂與首飾
沈晗霜從不會碰祝隱洲送來的吃食,其他物件也都一直放在窗邊,不曾碰過。
春葉最初還曾打算將這些東西收拾起來,但見姑娘不願,她便也隻能任由它們靜靜地擺放在窗邊。像是有誰把默默囤積的各種東西都存放到了這一處似的。
隻是再這樣下去,不僅窗戶一直關不上,窗邊的位置也快要被堆滿,再放不下彆的東西了。
直到看見窗邊多出了書局新上的話本時,沈晗霜才忽然想起了自己之前曾看過的一本寫大將軍和江湖醫女的話本。
裡麵的將軍為了向醫女示好,曾時不時便為她送來這些東西。
這種消遣的讀物,沈晗霜看過便忘了,春葉會定期將它們收到一處。
但祝隱洲第一回翻牆進明溪院的前一日,這本剛看完的話本似乎被沈晗霜隨手放在了她的書桌上。
難怪祝隱洲近幾日做的事和她之前翻看過的那本話本上的路數差不多。
祝隱洲竟是跟著這話本學的嗎
他竟將話本裡寫的那些東西當真了
他以前分明從不會看這種書。
沈晗霜買來的話本單獨放在書架一側,祝隱洲從未碰過。
堂堂太子殿下,竟不僅多次做出翻牆越院的事來,現在還學著這種用來打發時間的閒書行事
若被林太傅知道祝隱洲如此不務正業,恐怕林太傅的胡子都要被氣歪了。
沈晗霜實在不明白祝隱洲做這些事的用意。
她並非不記得那日祝隱洲說想重新娶她一回的事,但沈晗霜並未當真,也並未放在心上。
且她也早已拒絕過他了。
看著祝隱洲做這些,沈晗霜隻莫名覺得自己已是完全不認識如今這個祝隱洲了。
樁樁件件,絲毫不像是那個時刻理智自持,從不會行差踏錯的祝隱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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