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荷月是因為自己的庶姐。
她其實與父親那些妾室生的孩子之間並無任何感情,相反,她很厭惡這些分走了父親的愛與關懷的人。
但直到庶姐受儘夫家的欺淩,還被丈夫毆打以致於小產,最終落得個自縊身亡的下場,李荷月才終於可以確定,父親其實並不愛她們這些孩子。
或者應該說,父親不愛她們這些女兒。
無論嫡出還是庶出的女兒,都比不上可以繼承家業的兒子。所以將女兒嫁出去,為他和他的兒子換來更多的利益,才是父親讓人教她們琴棋書畫的原因。
李荷月不想嫁給那個逼死了庶姐的混蛋做續弦,因為她很清楚,一旦踏進那
個家,她便隻能和庶姐走上同一條路dashdash成為嫁出去的女兒,被父親利用完,至死被綁縛在全是惡鬼的夫家。
庶姐分明是被逼死的,但父親卻配合那家人對外稱庶姐是得了急病。
可由沈晗霜寫下,又由明家的侍女們四處分發的那些紙上,卻寫下了李荷月庶姐的遭遇,卻在為包括高氏和那個已經自縊身亡的李家女在內的所有女子爭取一些什麼。
所以即便再厭惡沈晗霜,李荷月也還是去了明府門前,在那份萬民書上寫下了她的名字。
不為已經身死的庶姐或高氏,隻為她自己。
陳蘭霜不難想到李荷月為何會走這一趟,卻並不清楚自己參與萬民書一事的理由。
她的父親陳相與一心變革的沈相之間是政敵,一直以來都政見相左。
沈晗霜在做的事多少能代表沈相的態度,陳蘭霜也能猜出有哪些事情是自己的父親在背後操縱。
誰都可以在那份萬民書上寫下自己的名字,唯獨她,作為陳相的女兒,連出現在明府門前都已是不該。
可她還是去了。
她看見了沈晗霜此時的模樣平心定氣,溫和沉靜,卻又心誌堅定。
江家命案的調查結果公開後,民間有關真凶高氏的傳言與議論幾經變換。直到那封高氏親筆所書的絕筆信示於人前,世人也大多都在看熱鬨。沈晗霜卻迅速反應,著手組織起了萬民請願的事。
陳蘭霜心想,自己或許知道了為何祝隱洲會唯獨待沈晗霜特殊,為何沈晗霜身邊從來就不缺真心對她好的人。
她沒有這些。
可正因為沒有,她才不得不爭。
李府內。
李父知道自家與陳相之間雖有親戚關係,卻實在是已經隔了好幾代的遠親。所以為了儘可能地維護這層關聯,李父稱得上是費儘心思。
是以得知李荷月竟瞞著家裡所有人去簽了那份萬民書時,李父動了盛怒,對李荷月用了家法後還罰她去跪了祠堂。
自己的女兒自己可以懲處,但陳蘭霜隻是暫住在李家,且她還是陳相的女兒,所以李父沒對陳蘭霜擺臉色,隻是沉聲提醒她“姑娘彆忘了陳相將你送來洛陽的目的。”
“近來太子日日都去明府求見,他想見的是誰,想必你比我更清楚。若姑娘不能完成陳相的囑托”
他的話停在這裡,轉而說道“陳相如果知道你參與了沈氏女組織的萬民書一事,恐怕也會動怒。”
話裡話外都是並不讚成陳蘭霜去萬民書上簽字的事。
在他看來,應還是陳蘭霜帶著自己的女兒去的明家,否則以李荷月對沈晗霜的厭惡,她不跟沈晗霜對著乾就不錯了,絕不可能還去支持沈晗霜。
而李荷月乾出的這樁蠢事很可能破壞他與陳相之間本就不算牢固的關係。
陳蘭霜靜靜地看了他一眼,隨即語氣柔和地解釋道“我參與萬民書一事,就是為了完成父親吩咐的事情,接近太子。”
李
父頓了頓,想起幾日前,的確是太子第一個在萬民書上簽下了姓名。
若是與接近太子有關的事,他不好多問,隻再溫聲提醒了幾句,便離開了。
陳蘭霜微垂著眸子,眼底沒什麼情緒。
自祝清謀反失敗開始,她便早已是被陳家放棄的棋子。
如今連這樣一個虛偽的蠢貨也敢對她指指點點,擺起長輩的架子。
夜深人靜時。
沈晗霜正在書桌邊翻看一本與變法有關的書冊。
向朝廷請願並非是一時心血來潮便能做成的事情。即便知道爺爺和江既白他們會在朝中支持變法一事,沈晗霜也想將自己力所能及的部分做得更好,更完善,也儘可能地為陳舊的現狀多帶來些改變。
沈晗霜正提筆記錄著書上可用的東西,忽而聽見院子裡傳來了某種聲響。
有人躍下了明溪院的圍牆。
沈晗霜不自覺輕歎了一口氣。
她隻當不知,繼續做著自己手上的事。
但翻牆進來的那人卻得寸進尺,從外麵打開了沈晗霜臥房的窗。
看見安靜地站在窗邊的祝隱洲,沈晗霜隻得放下手中的書冊和筆,轉而問他“殿下夜訪明溪院,不知所為何事”
以祝隱洲的武藝,若他想去哪個地方,本可以神不知鬼不覺。
之前他將那些東西送來明溪院時,便無人知曉他是何時來,又何時離開的。
但他今晚有意不曾隱瞞自己翻牆進明溪院的動靜,還明著在她眼前現身,應是有什麼話想同她說。
祝隱洲沒有進屋,隻立於窗邊,借著屋內的燭光看著沈晗霜昳麗的麵容。
他身後是空洞無趣的黑暗,而眼前的,是讓他無比貪戀與渴求的美好。
若請願書一事不成,你會如何”他溫聲問道。
沈晗霜輕蹙著眉問道”可是出了什麼事“
祝隱洲搖了搖頭,“隻是想知道你的想法。”
沈晗霜放心下來,緩聲道“儘人事,但求無愧於心便好。若此路行不通,便再尋另一條路。”
既然已經有了目標,總能找到那條可以抵達的路。
祝隱洲沉默了幾息,才說“我也一樣。”
沈晗霜心神微頓,聽出了些什麼。
祝隱洲是在說他與她之間的事。
“殿下為何執意受往事牽絆”
祝隱洲反問道“那你為何不願信我”
不信他會心悅於她,也不信他對她早有情意。
沈晗霜心境平和地答道“因為殿下不像是會心悅於誰的人。”
祝隱洲心裡一緊,忍不住追問“在你眼裡,我是哪種人”
沈晗霜思忖了一息,說道“不想走近,也不需要走近任何人的那種。”
成婚三載,沈晗霜從未見過祝隱洲與誰關係親近熟稔。
他與父母和弟弟祝尋之間可以說是禮
數周到,但其實並不像是親人。起碼不那麼像是沈晗霜認知中的親人,有著明顯的距離與隔閡。
林止倒是常出現在祝隱洲身邊,也是最像他朋友的人,但也隻是像而已。兩人之間仍然差了一點什麼,並不算交心。
或者應該說,祝隱洲不曾與任何人交心。包括曾是他妻子的沈晗霜。
他好像,隻需要他自己就夠了。
祝隱洲沉靜無聲的目光直直地望著沈晗霜,似是想要看進她的心裡,找回他曾經擁有過,卻已經錯失的那些情意。
但沒有。
看著他時,沈晗霜的眸中再無任何柔情與愛意。
“可我想要你。”祝隱洲怎麼想,便怎麼說出了口。
多少年來,他都不曾對任何人表露過心中所想。因為說出來,便更有可能會失去。
但他忍不住想要直白明確地說出自己想要她。
他怕沈晗霜不知道自己的心意。
又怕她明明知道,卻隻覺得厭煩。
沈晗霜從容平穩道“我對殿下,已經沒有男女之情了。”
“情愛之事本就無法勉強。當初我患得患失時,也不曾強求過殿下的心意,難道如今殿下有法子強迫我與您存著同樣的念頭嗎”
或許祝隱洲是真的對她有情,不隻是出於習慣,也不是心有不甘,但沈晗霜已經不會再給他同樣的回應了。
祝隱洲忽然有些急切“若我當時知道你”
“都過去了,”沈晗霜輕聲打斷他的話,“愛與被愛若並非同時存在,那便沒有任何意義,也沒有繼續的必要。”
“若今後還能同時存在呢”
見祝隱洲少見地有些執拗和固執,沈晗霜頓了頓,隻能說“無人能預料今後的事情,但我不想再有那一日了。”
因為祝隱洲第一個在萬民書上寫下了他的名字,沈晗霜組織萬民書一事順利了許多。當時兩人並未言語,卻都明白對方的用意。或多或少,他們之間其實有一些不必事事都言明的默契。
可這並不代表沈晗霜會因此便覺得他們之間還會有彆的什麼可能。
的確是已經失望夠了。
祝隱洲沉默下來,不再追問。
他聽得出來,沈晗霜說這些話時,態度並不算冷漠或排斥,也並無怨怪。
可偏偏,她越是如此平和自然地待他,便越說明,祝隱洲在她這裡已經沒有絲毫特殊之處了。
沒有恨,更沒有愛,隻當他是一個關係平常的人。
隻是彼此認識,又曾有過一段已經結束的婚姻而已。
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祝隱洲的心緩緩沉入滿是荊棘利刺的深淵,痛意遍布了他的四肢百骸。
沈晗霜走上前,並不看他,隻輕輕關上被祝隱洲打開的那扇窗,將兩人隔在無法繼續靠近的兩端。
秋風寒涼,搖曳的溫暖燭光被主人悉數收回,祝隱洲重新被無邊的黑暗與寂寥包圍。
沈晗霜說她當初患得患失時不曾強求過他的心意。
如今祝隱洲無比明確地知道,他早已徹底失去了她的心意。
卻克製不住地想要強求。
他該如何做,才能重新回到她身邊。
祝隱洲握著那枚沈晗霜曾親手送與他的玉佩,在她的窗外站了整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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