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位來了青雲寺的女眷都得抄經,但陳蘭霜每次抄寫好的經書都會被皇後以“心不誠”為由退回來。陳蘭霜知道旁人都在看自己的笑話。
但陳蘭霜仍得每日繼續抄寫這些毫無意義的經書。隻因皇後雖從不曾收下她抄的東西,卻也沒有發話說不需要她接著抄了。
因為在賞楓宴那日受到的屈辱,陳蘭霜本以為自己已經步入了死局。是以這幾日除了將
抄好的經書送去皇後那邊以外,她從不在人前出現,隻重新籌謀著將來。
但陳蘭霜今日得知,她的父親聽聞皇後有意重新為太子和沈晗霜賜婚,便想殺了沈晗霜,斷絕沈相再與皇家結親的可能,也可借此刺激沈相。
能讓沈相因失去最疼愛的孫女一事而暫時無暇分神去對他也好。
陳蘭霜本不想殺人,但既然父親不願留沈晗霜的性命,便也怪不得她了。
醜時末。
沈晗霜的屋子裡,一道漆黑的身影無聲自窗外潛入。
來人手中彎刀的寒光儘數淹沒於深沉的夜色中,熟睡中的沈晗霜一無所覺。
但黑衣人還沒來得及靠近沈晗霜的床榻,便有另一道勁瘦的身形從窗口躍入,以藏於袖間的軟劍徑直割破了他的手臂,阻止他繼續往前。
比起砍與刺,軟劍更適合用來割破敵人的筋脈與血肉。祝隱洲的這柄軟劍細薄如紙卻鋒利無比,黑衣人手臂上的傷處霎時血流如注,屋內縈繞著血腥味。
黑衣人眼神陰狠地看向阻攔了自己的人,緊握彎刀與他搏鬥。
祝隱洲側身避開他的劈砍,順勢將劍往前一遞,便又輕而易舉地割破了黑衣人右手手腕,讓他吃痛得難以再握住彎刀。
黑衣人咬著牙將彎刀換至左手,竟與他以右手使刀時一樣熟練靈活。但祝隱洲隻眼神冷淡地瞥了他一眼,便將軟劍順著黑衣人的刀柄劃下去,再稍往內偏了兩分,便生生割去了他的半個手掌。
黑衣人被這一擊削去了大半力氣,卻仍不死心,用受了傷的右手拔出靴間的匕首朝祝隱洲刺去。
瞥見匕首的寒光,祝隱洲猶豫了一息。
也就是這一息,讓黑衣人得了手,順利用匕首在他右手臂上刺了一刀。
祝隱洲似是絲毫不曾覺出疼痛來,他神色未變,毫不費力地以軟劍割破了黑衣人的喉嚨。
而在這一劍劃下去之前,祝隱洲還不忘扯下黑衣人遮掩麵容的黑巾,用其擋住了可能會濺出來弄臟沈晗霜屋內物件的鮮血。
黑衣人咽氣後,已經在他的夜行衣上擦淨軟劍的祝隱洲將他的屍身和半個手掌扔到了窗外。
他隨即走向沈晗霜的床榻,停在不遠不近的距離溫聲問本就不曾睡著的沈晗霜“他有沒有傷到你”
早已坐起身來的沈晗霜輕輕搖了搖頭,思及屋內沒有點燈,祝隱洲或許看不見,她又輕聲回答沒有。”
沈晗霜在黑暗中的目力不及祝隱洲這樣習過武的人,但她知道,那人還沒走近便被祝隱洲攔下了。
她懸著心問道“刺客已經死了”
“嗯,林止會來處理屍體。”
祝隱洲將屍體扔到窗外,一是為了讓林止不必進沈晗霜的屋子也能將其帶走,一則是為了不讓沈晗霜看見刺客的死狀。
沈晗霜卻似是並不害怕,還問起“你們會如何處理屍體”
是會拋屍於荒郊野外,還是會像話本裡說的那樣
,用什麼能夠迅速將屍體融化成一灘血水的秘藥
祝隱洲看了沈晗霜一眼,如實道“會送回他來的地方。”
沈晗霜怔了怔“陳蘭霜的屋子裡”
“嗯,總還是要讓他回去交差。”
沈晗霜從不曾見過祝隱洲的這一麵。
殺了人後還風輕雲淡地說起讓死人回去交差之類的話。
察覺外麵有人輕叩窗戶,沈晗霜神色微變。
祝隱洲溫聲道“彆擔心,是林止。”
他轉而朝窗邊走去,言簡意賅道“將他送去陳蘭霜房中。”
林止躍躍欲試道“我明白,不僅要把屍體送回去還她,還要讓她猝不及防地看見這具屍體,最好能讓她被嚇得喊出聲來,惹得住在她左右的人都能察覺異樣。”
“那便放在她枕邊吧。”祝隱洲淡聲道,“你看著來便是,此事鬨得越大越好。”
隻要青雲寺中出了命案,沈晗霜應就有理由搬回明府了。
林止答應下來。
但他正欲離開時,卻忽然看見了什麼,不由得正經了許多,蹙眉問道“你受傷了”
祝隱洲“嗯”了一聲,輕描淡寫道“並無大礙。”
“那你回去記得上藥。”傷在手臂,應不致命,林止便也不再多言,帶著刺客的屍體離開了沈晗霜寮房外的窗邊。
事情辦完,祝隱洲也該離開了。
他回身走到屋內,溫聲與沈晗霜說道“我派了暗衛守在附近,接下來你可以安心歇息。”
“好,今夜多謝殿下。”
沈晗霜方才聽見了林止和祝隱洲的對話。
她還沒來得及意外於祝隱洲讓林止將屍體放在陳蘭霜枕邊的事,就得知原來祝隱洲受了傷。
她這會兒已經從藥箱裡找出了從明府帶來的金創藥,遞給祝隱洲。
祝隱洲神色如常地接過她手中的藥瓶,心底卻不由自主地滋生出某些暗色的,洶湧的貪念。
原來,見他受了傷,她也會像對待江既白那樣,為他準備藥。
“隻是小傷。”祝隱洲溫聲道。
而下一瞬,祝隱洲便因沈晗霜的話而心間微窒
“之前三年裡,殿下從未受過傷。”沈晗霜平靜道。
無論是處理什麼棘手的公務,還是祝清謀逆逼宮的那夜,亦或是帶著江既白從洛陽回長安被陳相的人一路追殺時,祝隱洲都不曾受過傷。
那個刺客,如何傷得了祝隱洲
那時屋裡太暗,沈晗霜沒能看清什麼。但若那名黑衣刺客的武藝厲害到能傷及祝隱洲,便不會那樣快便死在祝隱洲的劍下。
“我”祝隱洲欲言又止。
“殿下,”沈晗霜的聲音少見地有些沉,“無論如何,都不該以自己的安危做賭。”
聽林止說祝隱洲受了傷時,沈晗霜心裡是擔憂的。因為祝隱洲今夜是為了她才會與刺客搏殺。
可想到從無人
能傷到祝隱洲時,沈晗霜心底便不由得浮起了三個字。
但沈晗霜從未想過,一貫冷靜理智,從不會分不清輕重緩急的祝隱洲竟會與“苦肉計”這三個字扯上關係。
這次刺客傷到的並非要害之處,可若他偏了幾分,要了祝隱洲的性命呢
難道要讓沈晗霜就此背負上祝隱洲的性命嗎
沈晗霜不明白祝隱洲為何會如此不理智,便也問出了口。
祝隱洲沉默了許久,才嗓音喑啞發澀道“我隻是想,讓你也看一看我。”
“像關心與在意江既白那樣。”
沈晗霜靜了靜,無聲歎了一口氣。
“今夜的救命之恩,民女不會忘。殿下請回吧。”
祝隱洲卻挪不動步子,小心翼翼地問道“你是厭惡我了嗎”
“殿下請回。”沈晗霜的聲音無波無瀾,似是沒有絲毫情緒。
不願讓沈晗霜怨他惱他,祝隱洲再不願就此離開,也終究還是轉身走出了她的屋子。
走之前,祝隱洲沉默地清理了方才打鬥時留在地上的血跡。
無論是刺客的,還是他的。
屋內,沈晗霜在床邊安靜地坐了許久。
祝隱洲能在刺客來之後及時現身,便意味著他早有準備。沈晗霜甚至能猜到,他是不想因為還未發生的事影響她休息,便沒有同她提起刺客夜裡可能還會來的事。
他雖未說,但沈晗霜猜得出,那人既然有心跟蹤自己,跟丟了之後應也不會善罷甘休。
她也知道,為了動靜小些,不驚動皇後那邊,隻有從她寮房的窗外,靠近山景的那一側是最合適的埋伏地。因為那邊隻有她這裡能看見。
所以沈晗霜今夜特意讓春葉不要關窗。
而聽見沈晗霜讓春葉開著窗戶時,一直守在外麵的祝隱洲便知道,她猜到了他今夜會守在這裡。
沈晗霜原以為自己雖曾與祝隱洲成婚三年,但也隻是同床異夢的夫妻而已。
但在那個刺客順利地走進陷阱,把性命交代在這裡時,沈晗霜知道,許是因為長久相處的習慣使然,無論多少,她和祝隱洲之間其實有著無需把每句話都說儘的默契。
可她想到了刺客會再來,也猜到了祝隱洲應會守在附近,卻沒想到,祝隱洲竟會故意讓刺客傷到他自己。
隻是因為江既白受傷時,她曾命人送了金創藥與藥方去給江既白。
竟隻是因為這樣微不足道的原因。
如此卑微。
全不似她認識的那個祝隱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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