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杜德爾發覺,傳聞也不是沒有道理,在一些方麵,冠藍鴉真是個古怪的人。
拿起自己的東西,杜德爾又打了幾聲招呼,匆匆忙忙地離開了,冠藍鴉則站在原地,直到杜德爾的腳步聲逐漸在古堡內遠去、消散,他才有所動彈。
走到自己睡覺的毛毯旁,冠藍鴉拿起獵槍,確定獵槍填滿彈藥後,他一手拖著獵槍,一手舉著酒杯,晃晃悠悠地踩著拖鞋,在幽寂的長廊內漫步。
沿著螺旋向下的石梯走向石堡的地窖,冠藍鴉喝一口酒,將酒杯隨意地放在地上,拿起壁架上的燭台,用微弱的火光照亮了侵襲而來的黑暗。
四周的溫度逐漸降低,伴隨著冠藍鴉的呼吸,陣陣的白霧浮現,冷徹的空氣中還彌漫著些許的血氣,仿佛黑暗的深處通往某個碎屍滿地的屠宰廠。
不久後一道斑駁的鐵門佇立在冠藍鴉的眼前,他將獵槍支在牆角,從腰間取出一串從不離身的鑰匙,解開數重鎖芯的封鎖,古樸的鐵門緩緩展開,凝腥的血氣更加濃重了起來。
冠藍鴉已經習慣了這味道,從容地走了進去,並且隨手帶上了鐵門。
微弱的火光照亮了昏暗的地窖,這裡算是冠藍鴉的另一處工作間,一處不可告人的工作間。
牆壁上貼滿了各式各樣的便簽、剪切下的報紙、黑白的相片,還有一些從書籍上撕下的紙頁……
冠藍鴉的目光從另一側的牆壁上掃過,上麵掛滿了與冠藍鴉有關的相片。
如果有人仔細去鑽研其中的內容,他會發現冠藍鴉曾是水手,也當過列車員,冠藍鴉不僅會使用絕大部分的槍械,在格鬥與劍術上也有所了解。
實際上冠藍鴉的這些經曆並不是什麼秘密,較為關注他的讀者們都知曉冠藍鴉這精彩人生的過去。
很長時間裡,對於冠藍鴉而言,作者隻是他的副業,他真正的職業是一名四處遊蕩的冒險家,隻是人們搞不懂的是,如今的世界已被人類探明,冒險家就此退出了曆史的舞台,那麼如今的冠藍鴉又是在追逐些什麼。
冠藍鴉的手拂過桌麵的邊緣,古老的書籍被翻開,潦草的筆跡填滿書頁的空白,所有的信息被整合在一起,彙總在厚厚的筆記中。
黑暗的深處傳來沉重的呼吸聲,緊隨而來的就是鐵鏈與地麵的摩擦聲,似乎有什麼東西被束縛在牢籠中。
冠藍鴉沒有去理會那些,他拿起自己的筆記,指尖輕輕地拂過漆黑的文字,一個又一個不該被世人知曉的詞彙從他口中吐露,猶如一段被訴說的魔咒。
“秘源與魔鬼,凝華者與惡魔……”
冠藍鴉實際上已經不再需要筆記了,他用了自己一生的時間去調查那超凡的世界,漫長的挖掘中,這些隱秘的知識早已如鋼印般銘刻進他的記憶裡。
在筆記的尾頁,夾著一枚書簽,說是書簽,這實際上是一張車票,根據上麵標注的時間來看,這張車票源自於三十三年前的一班列車。
三十三年過去了,這張車票在冠藍鴉的細心收藏下,除了紙張有些泛黃外,沒有絲毫的破損,就連折痕也少之又少。
冠藍鴉深深地看著這張改變了他一生的車票,直到黑暗裡傳來的躁動打斷了他的思緒,他眼中閃過不悅,端起獵槍朝著黑暗的深處走去。
“冠藍鴉……冠藍鴉……”
黑暗中傳來誘人的呻吟聲,女人深情地呼喚著冠藍鴉,仿佛是他久違的愛人。
冠藍鴉站在了牢籠前,注視著被囚禁其中的女人,她絕大部分的身體隱藏在渾濁的黑暗裡,裸露出來的皮膚光滑白嫩。
她注意到了冠藍鴉的到來,雙手拄地爬到了牢籠的邊緣,借著昏暗的光芒,能看到女人的關節處被釘入了鐵釘,這些長釘已經存在很多年了,乾涸的鮮血凝固成暗色的汙漬,和粗糙的鏽跡混合在了一起。
冠藍鴉凝視著牢籠中的女人,她不因身體的傷勢感到痛苦,反而以一種迷離的眼神與冠藍鴉對視在了一起,伸出舌頭魅惑地舔著嘴角。
“這對我沒用的,你很多年前就該知道了。”冠藍鴉語氣冰冷道。
女人沒有說話,隻是發出了吟吟的笑意,對此冠藍鴉並不意外,女人很少回答他的問題,對於自身所處的困境也不在意,至於那舉手投足的誘惑,以冠藍鴉對於這一群體的認知來看,這更像是動物狩獵的本能。
“我好餓啊,冠藍鴉,我能嗅到活人的氣息,你是為我帶來新的食物了嗎?”
女人將手伸出牢籠,儘情地扭動著腰肢,向著冠藍鴉展示著自己。
“沒有,我讓他離開了,”冠藍鴉搖了搖頭,“而且我覺得以後也沒必要這樣了。”
女人有些不理解冠藍鴉的話,“沒必要?”
她覺得有些不對勁,可一仔細去想,女人腦海裡傳來的深沉饑餓感便令她痛苦不堪。
女人已經這樣痛苦很多年了,從她潛入雛菊古堡中,準備狩獵冠藍鴉的靈魂,結果被其反製、囚禁時起,女人就失去了自由,僅依靠著冠藍鴉時不時的施舍苟活至今。
每個人都有著一個不可告人的一麵,冠藍鴉也是如此,那些擅自闖入他的古堡,對他心懷不軌的人,最終都死在了冠藍鴉的手中,然後交付給女人,延續著她那可悲的生命。
這算是冠藍鴉與女人之間的一種交易,一種互惠共生,但今天起,冠藍鴉覺得是時候結束這畸形的關係了。
“我記得你說過的,你……作為惡魔的你,你記得你造物主的氣息,對嗎?”
冠藍鴉說著取出了一張信封,將它懸停於女人的頭頂。
“那麼你能確定它的真偽嗎?”
女人直愣愣地望著信封,她能察覺到那紙張下蘊藏的力量,無比熟悉又令人驚恐的力量,即便隻有一絲微弱的氣息,但也足以證明它的真實。
“我可以得到什麼呢?”女人努力維持著理智,抵禦著饑餓感,反問著冠藍鴉。
“你將得到自由。”
冠藍鴉依舊是那副冰冷的態度。
“你不必擔心我會食言,我為你帶來靈魂的糧食,你為我那超凡世界的線索,我們已經合作了幾十年,我想我們之間應該具備著一定程度的信任吧。”
女人神情猶豫了起來,隨後她露出了迷人的笑意,臉龐頂在牢籠前。
她肯定著,“是她,是她的力量。”
女人知曉冠藍鴉要做什麼,她繼續說道。
“我該恭喜你嗎?冠藍鴉,經過這麼多年的努力,你終於找到了她的蹤跡。”
冠藍鴉冰冷的表情持續了幾秒,隨後癲狂的笑意從他臉上綻放,咧開嘴,無聲狂笑著。
“你該釋放我了,冠藍鴉,你不會食言的。”
女人哀求著,目光楚楚可憐,令人憐惜。
冠藍鴉覺得少有男人能拒絕這樣的女人,然後他又想,可能這就是惡魔的力量,即便過了這麼多年,女人依舊年輕、魅惑十足,而自己已經從雄壯的青年變成了老家夥。
“不……”冠藍鴉搖了搖頭,不等女人憤怒斥責他,冠藍鴉伸出手,輕輕地抬起了女人的臉,“我們已經相處了這麼多年,不是嗎?”
冰冷的目光裡充滿了溫情,女人有些恍惚,這麼多年她第一次從這個怪胎的眼裡,讀到這樣的情緒。
“如果我釋放了你,你就不再屬於我了。”
冠藍鴉衝著女人微笑,靠近了牢籠,一隻手提著獵槍,一隻手拉開了睡衣,肌肉將年老的身體撐起,連同著那些疤痕一起,昏暗的光芒下,他如同古舊的銅像。
“閉上眼,抬起頭。”
冠藍鴉低下身,就像要親吻女人一樣,聲音傳入女人的耳中,女人遲疑了一陣,她反複確認著冠藍鴉的意圖,從那蒼老的目光裡,唯有真誠展露。
女人輕聲嘲笑著,“我還以為你是不一樣的,冠藍鴉。”
“沒辦法,人類是具備情感的動物,再怎麼理智的人,對於一個朝夕相伴的人,也難免產生情愫……你也是如此,對嗎?哪怕你是惡魔,但你至少曾經是人類,你難道對我一點感覺都沒有嗎?”
冠藍鴉勾起女人的下巴,“閉上眼。”
女人微笑著閉上了眼,她猜可能是歲月腐化了冠藍鴉的意誌,也可能是目的將要達成的欣喜令他放鬆了警惕,被冠藍鴉折磨了這麼多年,女人一直尋找著複仇的機會,現在機會就在她眼前。
她配合地做出親吻的模樣,心裡卻已想好了接下來的襲殺,她畢竟是頭惡魔,而冠藍鴉隻是一個老家夥而已,如果不是牢籠與長釘的限製,自己殺死他輕而易舉。
女人這樣想著,轟鳴的槍聲擊碎了她所有的思緒。
冠藍鴉放下獵槍,女人的身體橫在牢籠內,整顆頭顱炸裂成了一團模糊的血肉,均勻地鋪蓋在黑暗中。
看著死去的屍體,冠藍鴉再度舉起獵槍,朝著屍體的腹部開火,將屍體打成了半截。
“你自由了……”
冠藍鴉冷漠道,他還想說些什麼,比如訴說女人的名字,這樣告彆會更有儀式感,可這時冠藍鴉才意識到,自己並不知道女人的名字。
倒不是女人在向自己隱瞞什麼,隻是冠藍鴉從未去問過這些,記憶裡女人似乎提過幾次自己的名字,但冠藍鴉也從不在意過。
冠藍鴉扯來裹屍袋,花了一段時間將女人的屍體收拾起來,把這些碎肉團在一起是件麻煩事,但不將這些惡魔切成碎塊,冠藍鴉又不安心。
從接觸這超凡世界起,冠藍鴉就極為警惕,這世界上充斥著邪異的惡魔,以及那執掌超凡之力的凝華者,自己隻不過是個誤打誤撞瞥見世界陰影的普通人,再怎麼警惕也不為過。
扛起裹屍袋,冠藍鴉走過幽邃陰暗的地下長廊,長廊的兩側列滿了封死的鐵門,斑駁的血跡到處都是,令人作嘔的血氣溢滿在空氣中。
冠藍鴉有想過清理一下這些,但雛菊堡壘內隻有他一個人,收拾起來終究是太麻煩了,他乾脆就放任這裡持續下去了。
耳邊傳來蚊蠅的嗡嗡聲,冠藍鴉前進的同時目光掃視過一道道鐵門,低聲念叨著其中的編號。
最終他來到了地下的深處,微弱的火光隻能映亮冠藍鴉的腳下,階梯之後是一片深不可測的黑暗。
作為雛菊城堡的主人,冠藍鴉第一次發現這座城堡有著如此巨大的地下空間時,他也嚇了一跳,本以為這裡會被永遠地擱置著,但不久後冠藍鴉就將其完美地利用了起來。
“最後一個。”
冠藍鴉計數著,將肩頭的裹屍袋丟入黑暗裡,幾秒後墜落聲傳來。
冠藍鴉本想直接離開的,但他想起了自己筆下的角色們,每個凶手都會回到自己的案發地點,享受著自己的作品。
抱有這樣的想法,冠藍鴉將手中的燭火丟了下去。
火光在黑暗裡跳躍了幾下,閃動的微光在黑暗裡勾勒出猙獰扭曲的影子,隱約可見那堆積成山的裹屍袋。
冠藍鴉不自覺地露出笑容,轉身離去,鐵門緩緩閉合,遮蔽所有的光芒,令此地被永恒遺忘。
走出雛菊城堡,冠藍鴉已經換了一身衣裝,他看起來是要去旅行,手中拖著行李箱。
冠藍鴉停留在雛菊的花海旁,陣陣微風拂過,帶來濃鬱的花香。
甜蜜的氣息仿佛令空氣都化作了蜜糖,冠藍鴉已經很久沒有這樣欣喜過了,記得上一次他有這樣的心情,還是在三十三年前,在那列永不停息的火車上。
冠藍鴉拿出信封,從裡麵倒出一張嶄新的車票,這張車票有些奇怪,它標注著乘車時間,卻沒有標注乘車地點,並且列車的名字也令人捉摸不透。
漆黑的文字交錯在了一起,冠藍鴉輕聲道。
“歡樂園……”
恍惚間冠藍鴉聽到了從遠方而來的汽笛聲,那列火車轟隆而至,它沒有起始站,也沒有終點站,唯有鐵軌永無儘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