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洋流交彙地,將不同世界的人短暫地聚集於此,大家微笑地對視,然後分彆,不再有見麵的可能。
鋼鐵與玻璃構築的巨大頂棚,遠遠地看去,就像是怪物死去後、半掩進沙土內的肋籠。
人們像螞蟻一樣,在它的屍骸上爬來爬去。
作為售票員,女人每天都會在櫃台前見到數不清的、各式各樣的人,可在她見過的諸多麵孔中,眼前的男人給予她一種從未擁有過的感受。
女人的心跳有些加快,低頭工作的同時,她用視線的餘光觀察著男人。
男人的外貌並不出眾,可以說是十分普通,但他身上有股神秘的氣質,就像一本待人翻閱的書籍,令女人止不住地想去了解他。
翻開男人的證件,厄文·弗來舍爾,這是男人的名字。
繼續向下看去,女人露出驚訝的表情,抬起頭盯著厄文的臉龐,眼中儘是不可思議。
厄文知道女人為什麼露出這樣的表情,這樣的事一路上他已經遇到過很多次了。
“大家常說我這個人蠻年輕的,我隻是心態比較好,以及保持鍛煉。”
厄文對女人微笑,不好意思地抓了抓灰白的胡茬。
女人認同地點頭,這是個有些難以判斷年齡的家夥,歲月在他的黑發中摻雜進灰白的發絲,臉龐也顯得蒼老,布滿光陰留下的刀痕。
厄文的身上沒有半點老去的死意,充滿了活力,腰杆筆直,站姿像位時刻準備揮拳的鬥士。
尤其是厄文的微笑,當厄文笑起來時,他完全不像個頗有年紀的老家夥,反而和年輕人無異,仿佛他具備著魔力,可以欺瞞著時間。
女人由衷地希望,自己老時也能是這副模樣。
拿起印章,在厄文的證件上留下紅印,以往女人工作的速度很快,用不上十幾秒,就能結束,但這一次她故意放慢了速度,餘光描繪著厄文的模樣。
厄文有些落魄,身上掛著灰塵,衣角帶著破洞,手裡提著沉重的手提箱,他好像從很遠的地方來,風塵仆仆。
等待的間隙裡,厄文拿出一把小梳子,將毛毛躁躁的頭發梳的工整些,再簡單地整理一下自己的著裝,他努力讓自己看起來體麵些,可惜他再怎麼努力,身上的落魄感還是溢個沒完。
對此厄文也隻能無奈的努嘴,對於他這樣的漂泊者而言,體麵是一個奢侈的詞彙,好在厄文倒不是很在乎這些。
每天都有數不清的異鄉人來到歐泊斯,數不清的麵孔如沙塵般流逝,轉眼便令人遺忘。
但今天的這位名為厄文的異鄉人不同,僅僅是幾段簡短的對話,幾次對視,厄文就在女人的心底留下了極深的印象。
再怎麼放慢動作,時間仍在不可阻擋地流逝。
女人絕望地抬起頭,證件上的信息終歸是太少了,女人還想更多地了解厄文,但她明白這不可能,當她把證件還給厄文時,她就再也見不到厄文了。
這是她們第一次見麵,也是最後一次,這世上許多人都是如此。
鬼使神差般,女人突然問道,“您的工作是什麼?”
厄文疑惑,“還要問這個嗎?”
女人突然清醒了過來,她意識到了錯誤,不該因自己那可笑的想法,而叼難一位旅人,她剛想說聲抱歉,厄文卻說道。
“詩人。”
厄文深思了一下,仿佛在確定自己沒有用錯詞彙,自顧自地點頭,再次肯定道。
“沒錯,我是位詩人。”
“詩人?”
女人覺得不可思議,如今這個時代裡,詩人已是個極為遙遠陌生的詞彙了。
“很意外是嗎?”厄文猜透了女人所有的心理活動,“也是,在這個蓬勃發展的新時代裡,舊時代的事物,早就沒什麼意義了。”
女人企圖多留住厄文幾分鐘,哪怕幾秒鐘也好,讓這抹顏色在她的人生裡留下更深的印記。
她接著問道,“所以……你是在旅行,尋找創作的靈感嗎?”
“嗯,算是吧,但……不止如此。”
厄文突然壓低了身子,雙手拄在櫃台上,仿佛要講述一個秘密般,低聲道。
“我在尋找永生。”
“永生?”
女人愣了一下,噗呲地笑了出來,“這是詩人的浪漫嗎?”
厄文像極了酒吧內醉醺醺的大叔,嘴裡講著天方夜譚般的話,但女人並不討厭,如果的話,她願意和厄文聊這些荒誕的幻想,直到到第二天早上,可她也知道,這是不可能的。
將證件遞給厄文,是時候說再見了。
女人說,“再見,弗來舍爾先生。”
厄文對女人擺手,這一路上他告彆了許多人,他很擅長離彆。
“對了,我能讀讀您的詩嗎?”
女人急切地問道,可這時厄文已經走出了很遠,女人難過極了,苛責自己,怎麼忘記了這麼重要的事,但這時人群裡傳來遙遠的話。
“你會讀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