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真的有些茫然了,這些天拍戲,他深刻體會著何一鳴的心情,感同身受地,對眼前的情境感到懼怕。
盛夏的眼中依然是希望,他嗓音沙啞“一鳴”
“彆叫我,死人妖,”何一鳴眼神閃爍,不安地躲閃著,當著同學的麵,對盛夏說,“死人妖沒什麼,雞奸犯會被槍斃的。”
對於盛夏來說,這是他人生當中最痛苦的時刻,之後都沒有它痛苦了。
可是,勁臣飾演的“盛夏”眼中還殘留著陽光的火苗。
是啊,不能犯罪,盛夏想,不能讓一鳴也跟著他犯罪。在同學們的指指點點中,他眼前模糊了又模糊,沒有讓眼淚掉下來,然後對著何一鳴嗬嗬地笑了出來,跌跌撞撞地跑出了人群。
“過。”李裡導演說。
這場戲,一次過,時宙僵在原地,已經大汗淋漓。
一步錯,步步錯,再往前一步,就是無間地獄。
不管什麼年代,這都是不正常的,不被大眾接受的,何況是娛樂圈。
場務們忙碌時,時宙和勁臣並肩往外走,“對不起,顧哥。”
也不知道在為什麼道歉,勁臣沒問,垂眼往前走,也沒應聲。
顯然還沒有出戲。
李裡導演對時宙搖了下頭“之後休息一下,先彆離組,結尾的戲份,現在暫時不能拍。”
“我知道。”時宙點頭,他很清楚,這部電影的難度有多大,他也想趁機會多學一些,“顧哥沒問題麼”
“目前看來,還行吧。”李裡說,“助理會關注的,平時找他聊聊天。”
“好的。”時宙應道,腦子裡突然就閃過一張臉。
劇本的情節,時宙這些天感覺到恐懼,他常常想起,平時顧哥和容修的互動,不由心道一聲,希望不是真的吧
在接下來的劇情中,學校流言愈演愈烈。
那天上午操場塵土飛揚,校方找盛夏進行了一次談話。
窗外是同學們做廣播體操的聲音,盛夏站在辦公室裡,對校領導坦誠“我不是人妖,我是同性戀,我喜歡男的,我愛何一鳴。”
“卡。”李裡導演再一次叫停。
拍攝這個場景時,顧勁臣遇到了困難。
李裡“感覺還是不對,性向曝光之後,盛夏直麵了自己,也真實對人,出櫃時要有那種由心而發的幸福感,對未來充滿希望,勇往直前的信心。”
顧勁臣再次吃了ng,反複拍了多次,一直卡。
在眾人眼裡,這隻是一個不起眼的零碎的場景,盛夏和一位龍套的對手戲。但李裡卻堅持卡住了這一場,一直持續到傍晚也沒有完成。
翻來覆去地拍。
“先跳過,”李裡說,“吃飯,發了盒飯,吃完拍下一場。”
勁臣怔在鏡頭前,李導說的是“跳過”,而不是過了。
花朵上前,把羽絨大衣披給他,遞給他熱茶,勁臣搖了搖頭,往場外走去。
飾演盛夏母親和她相好的兩位老戲骨是這天下午進組的。
先拍攝了盛夏被同學排擠、謾罵之後的場景,盛夏的書桌被同學們搬到了最後一排的角落裡,到處是濃痰和垃圾,桌上用油漆寫著刺眼的字。
晚上放學,往常一路同行的同學們,都遠遠地躲著他。
場記打板“開始。”
傍晚時,盛夏往家走,剛走到老樓前,就見鮑文傑騎著大二八飛馳而去。
盛夏看向他騎車的背影,停住腳步,不知道想到什麼,他驚慌地往家跑,沒跑幾步,一個骨瘦如柴的身影迎麵跑來。
是盛夏的母親“芹菜”。
腳丫穿了一隻拖鞋,穿著吊帶背心和內褲追了出來。
鮑文傑早騎沒影了,芹菜追了跑了不遠,站在大樹底下掐著腰,“狗娘養的,他在外麵有姘頭,看上哪個小野狐狸了”
老戲骨的演技炸裂,勁臣和她搭戲幾個鏡次,沒有ng,酣暢淋漓。
盛夏瞟了一眼趴窗看熱鬨的街坊鄰居,往她身邊擋了擋,似乎想遮住芹菜穿著內褲的身子。
芹菜在梧桐樹底下破口大罵,罵著,罵著,就嗚嗚地哭了出來,“瞪著我乾嘛啦,我這麼將就著,就是為了你,還不是為了你”
盛夏垂著眼,捏緊了拳頭,拔腿往樓宇門大步走。
這就是盛夏的家庭環境了,劇本中這裡會有獨白。
“我知道,我沒有正常男孩應該擁有的東西,這些東西可能與我一生無緣,所以我一直在拚命地努力生活,努力地爭取哪怕萬分之一的希望。我相信,命運是用來改變的,命運是欺軟怕硬的,如果你不掙紮,它就會一而再再而三地捉弄你。”
“有時候我會想,到底是什麼原因,讓我變成這樣的
“我小時候有爸爸,現在不能再見到了,在我七歲那天冬天,他死在了買橘子的路上。
“兩斤橘子安然無恙,人卻被車給撞飛了。
“爸寫了一手好字,又喜愛讀書,十年前爸還活著,他在日記裡感歎說朱自清的背影寫得真是感人肺腑啊我知道,朱自清寫的是至情文學,他爸當時就買了橘子的。
“我爸也是去買橘子的,但結果卻是那麼的不相同。
“記得那晚,我仰躺在火葬場大院的假山石上,看見煙筒裡冒出了一縷青煙。
“芹菜醉醺醺從火葬場大門出來,她連台階都下不成,一邊嚎哭著,一邊蹣跚在路上。我跟在她的後麵,也慟哭失聲,我哭是因為她醉得走錯了回家的路,我們忘了帶坐車回家的錢。
“十年過去了,芹菜仍然沒能從那場酩酊大醉中清醒過來,她找過很多男人,每一個都沒有留在她身邊。
“而我發現,自己從那時候開始,喜歡男孩子。”
兩位老戲骨的戲份安排得非常緊密。
劇本裡盛夏離家出走之前,天黑之後,要拍一場夜景戲。
盛夏在和學校老師談話之後,校方嚴肅表示要找家長,盛夏沒有找,校方把電話打到了家裡,是鮑文傑接的。
場記打板“開始。”
這天放學,盛夏回到家裡,芹菜不在家,連字條也沒留。鮑文傑在廚房炒菜,滿屋油煙味。盛夏把書包放在桌上,“我吃泡麵就行了,我媽不在家,你不用在這陪我。”
鮑文傑炒了一桌的菜,吃飯時斟了二兩白酒。盛夏有些心不在焉,米飯在嘴裡搗來搗去就是咽不下,推開碗說“我吃飽了。”
然後拎著書包轉回臥室。
盛夏斜倚在床上,翻出書包裡何一鳴曾給他寫過的情書,那個年代一封傳遞情書就是信物了。學校裡他是人人唾罵的,但每當他看到這封情信時,臉上都會露出笑來。
沒多久便有酒味襲來,鮑文傑晃悠著進了房。
他打著臭烘烘的酒嗝,大呼小喝,“學校給我打電話,你也懂得交男人了,長大翅膀硬了啊,你跟他乾什麼了啊,你的膽子還真大”
盛夏驚慌著往床外爬,“我媽去哪兒了,你不知道”
“去打牌了,一時半晌回不來的。”鮑文傑點了根煙,靠在床頭用腿擋著他,深吸兩口,突然像座大山似的朝他壓過去。
盛夏驚叫一聲,胸口窒息地悶住,酒味熏得一陣暈,頭磕在窗台,連踢踹也來不及,就被他支撐在床上。
鮑文傑一隻手掌捂住他的嘴,一隻手拽住他的仔褲。
盛夏感覺到身底下的那張情書被壓皺了,鮑文傑手忙腳亂,捂著他的嘴,仔褲被褪下時,他掙紮著,含糊地哭喊著。
恐懼,鋪天蓋地的恐懼。
盛夏在抓撓中拚命地呼喊,“媽爸”
絕望,上天無路入,地無門的絕望。
“哢嚓”
大門口似乎真的傳來響聲,稀裡嘩啦的細微聲在蔓延。
盛夏扭過頭,和鮑文傑幾乎同時看見了
芹菜推開門,驚悚地愣住,像看見了什麼恐怖的東西,手裡的一袋蘋果嘩啦脫手,滾了一地,之後慌亂地關了房門,逃了出去。
芹菜關了門,出去了
盛夏側頭看去,眼中滿是震驚,絕望,恐懼,憤怒
“媽”盛夏尖叫著,出口卻是悶悶的嗚咽聲。
鮑文傑猛地從盛夏的身上爬起,驚慌地跳到地上,整理著衣服竄出臥室。
盛夏抓起被褥,遮蜷縮成一團,眼淚止不住地流,大口大口喘息著,一句話也說不出。
沒多久,聽見芹菜在走廊的抽噎聲,大門“咣”地踹開,鮑文傑摔門出去了。
盛夏渾身顫抖,無聲低泣著,抓緊褪下的仔褲,抱緊身子。
在場工作人員們全都屏息凝神,這場戲太緊張了。
監視器裡,顧勁臣飾演的“盛夏”蜷縮一團,渾身發著抖,過了一會兒,而後他的雙手開始無措地四處亂抓,仿佛想一定要抓住點什麼東西才能活下去,他低低地哀叫一聲,“啊”
他從床上爬起來,胡亂地穿上褲子,發狂地開始收拾書包,還從衣櫃裡拿出了他的壓歲錢和幾件衣服。
盛夏跑出家門,看見芹菜坐在樓梯上,身體抱成團,發抖地抽泣著。
那一刻,盛夏笑了。
盛夏離家出走了。
從此開始了一個同性戀的漂泊命運,他一生遇見了五個男人,每一個他都認真地去愛了。
那年他十八歲,那晚是他和母親的最後一次見麵,他抓著芹菜的肩膀搖晃著,“為什麼為什麼啊”
芹菜被他晃得頭撞在牆上,嗚嗚哭著說“你不是喜歡男的嗎,媽媽求你了,沒有他我怎麼辦呀”
盛夏怔住了,眼睛血紅的,嘴唇顫抖了下,終歸什麼也沒說,像將一袋垃圾摔進垃圾桶那樣甩開她,發瘋地跑下了樓。
“完美過”李裡導演說。
片場裡傳來一陣掌聲。
這場戲,三位戲骨的碰撞,簡直太精彩了。
勁臣夜裡回到了劇組賓館。,請牢記:,免費最快更新無防盜無防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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