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門拉開了一道縫隙。
雅間很大,裝潢繁複,在門外看不見室內的人,服務生小心進門去通報。
有談話聲從門內傳出。
音樂輕緩,談話氣氛聽上去很輕鬆,隱約聽見女聲。
唐妃兒說“來和你見麵之前,我父親很高興,他說,結婚時,會把東四的四合院送給我們,外加我母親公司30的股份,還有一大筆豐盛的嫁妝。”
厚重的木門外,顧勁臣身形微微一動。
嫁妝
娜娜見狀,挽住勁臣的胳膊,用力握緊他的手腕,像是想給他力量。
不想聽。
恨不得割掉耳朵,可是他對那熟悉的聲音如此敏感,怎麼會聽不見容修好聽的笑聲。
雅間內,容修沒接腔,隻是輕輕地笑。
唐妃兒喝了口紅酒,觀察容修的表情,“父親還開玩笑地對我說,他打算退下來之後,來個全球旅行,我是他們的獨生女,他打算把女兒交給未來女婿保管,資產股份什麼的就先幫你存在銀行,等以後有了外孫,就當是給外孫的存款”
容修笑出了聲。
唐妃兒嗔怪“容少,你笑什麼”
“隻是突然在想,”容修停頓了下,笑道,“唐叔最好把資產股份什麼的交給未來的女婿保管,把他的女兒存在銀行。”
唐妃兒“”
唐妃兒笑意一僵,隻瞬間,她附和地笑起來。她用餐布擦拭嘴角,掩飾了臉上表情。
這時候,隔間的屏風處傳來動靜,服務生繞過來,容修沒再說話。
服務生走到他身邊,對他耳語。
容修皺眉,未等答話,就聽遠處傳來很輕的腳步聲。
容修望向屏風處,他看不太清楚,卻能分辨出男人的身形。
黛藍色背景下,男人將一襲黑色洋服,穿出了水墨蜿蜒的味道。
雅致又妖冶,秀致絕佳。
勁臣進了雅間內,繞過屏風,他的目光鎖定餐桌前的男人,一步一步走向他。
那一刻,顧勁臣幻想自己是劈荊斬棘的王,在他隻有容修的眼裡,生平第一次如此自私地渴望,容修的眼裡也隻有自己。
他渾身散發著悲壯的氣流,他要用一顆火燎赤城的心,試圖去撼動他的那座古堡。
我們之間有一座水橋,容修,我願意走向你,一步一拜倒。
唐妃兒驚訝地望向走來的男人“顧少你怎麼來了”
容修微眯著眼,近於某個距離時,終於看清那人容貌,他瞳孔微縮,太陽穴突突直跳。
大腦像是被電焊,視野和荷爾蒙第一次對準了焦距,整個世界安靜下來。顧勁臣。顧勁臣。容修站起身,緊盯走來的男人,一時間耳朵轟鳴。
顧勁臣來到餐桌前,對唐妃兒頷首,他微仰頭,目光落在容修臉上。
他注視著容修,容修也凝視他。
兩人麵對麵而立,四目相對中,誰都沒有先避開視線。
“晚上好,容少。”勁臣伸出手。
容修盯他眼睛,指尖劃過他的手背,輕握住他的手,忽然施了力度,順勢把人帶到身前來。
容修傾身,唇貼近他耳側,“顧勁臣”
仿佛想說什麼,氣得說不出。
最後隻喚出他名字。
勁臣心臟快跳出來,指尖不禁抖。
他感覺到容修手指的溫度。
萬神作證,如果這時候,他為他戴上婚戒,他會毫不猶豫地對全世界出櫃。
然而,驚鴻一瞥間,容修鬆開了他的手。
容修轉身坐回到相親的餐桌前。
六人餐桌,長而窄。勁臣站在原地,餘光中注意到,他的左小指沒戴尾戒。
相親這天,容修沒戴尾戒。
刹那間,他血液凝固,大腦像灌了水銀,連抬步的力氣也沒有。
窗外大雨傾盆,依稀聽見雨聲,和著優美鋼琴曲,像瀕臨死亡的最後安撫。勁臣站在餐桌前,燈光從天花板灑下,他聽見風聲,也聽見雨聲。
他看著坐在餐桌前的男人,似一場等待行刑的審判,他從遠方奔他而來,此時距離近了,反倒看不真切了。
看不真切也好。
反正,已經看了他十年。
影帝先生把情緒掩飾得很好,紳士,有禮,他笑容雅致,斂眸含笑,坐在唐妃兒身邊的位置。
容修嗓音極低“你怎麼來了。”
他說“相親。”
唐妃兒驚訝“顧少也是今天這麼巧也定在這裡哪家的千金”
勁臣眼底有血,他盯容修的眼睛,“就在這裡。”
不知最後的選擇對不對,他難以呼吸,情感洶湧,心口壓上一座千年墓碑,沒有給自己留下絲毫餘地。
“隔壁嗎”唐妃兒問。
容修沒露半點情緒。
勁臣沒再應聲,與他目光彼此鐳射。
兩人仍在對視著,周遭氣壓驟降。
唐妃兒忽想起,這兩天聽到的傳言。朋友圈說,容少和顧少因為她鬨掰,不知多少姐妹在背地裡羨慕嫉妒恨。
難道是真的
如果之前消息還隻是捕風捉影,那麼,顧勁臣這會兒現身
附帶一提,她剛回國那年,和顧少在長輩宴會上相看過一次,同時在場的還是林桃。後來聽說,顧少對桃桃有好感,唐妃兒還鬨過脾氣。
現在看來,容少和顧少打著機鋒,氣氛僵持,明眼人都能看出刀光劍影。
容顧兩家,她誰也開罪不起。如果兩家因自己鬨矛盾,彆說魚和熊掌了,搞不好兩家一起退了,到最後她一無所有,雞飛蛋打。
得先表態才行。
這一點她還拎得清。
不過,顧勁臣的到來,倒讓唐妃兒放鬆了不少,之前和容少的談話氣氛太壓抑了。
能明顯感覺到容修是慢熱型的,而且不願意這門婚事。
但這重要嗎
相處之後,慢慢了解就好了,她有信心讓這男人迷上自己。
就這樣,顧勁臣的出現,讓唐妃兒因被眾多男人愛慕而一瞬間產生的優越感,在轉念一想之後變成了惶恐。
唐妃兒掩了眼底慌亂,打圓場道“顧少,你來的真巧,剛才我和哥哥還聊到了你。”
“哥哥”勁臣輕笑,眉心輕挑,尾音撩起上揚的調調,“和哥哥聊我什麼”
他這麼問著,瞥一眼桌上菜色,隻看一眼,便怔住。
蘿卜牛腩煲。
是兩人在家裡時,勁臣最愛為他做的一道菜。
除此之外,滿目粵菜,讓他瞬間錯覺地以為自己不在法國餐廳,而是曾經與他牽手的母家廣粵。
“不知哪兒放出的消息,”唐妃兒說,“說今晚哥哥的堂會,顧少不會來,還說沒有邀請你,我就說麼,這怎麼可能呢。”
勁臣從菜肴上收回視線,對容修勾唇“是麼,今晚樓下的聚會,容少邀請我了麼”
“顧勁臣,你喝醉了”他說。
“我沒喝酒。”勁臣說,“我清醒的很。”
在悠揚音樂中,容修聽見,那原本澄淨的嗓音很啞。
他往勁臣臉上看去,對上一雙桃花眼。
深情。憂鬱。
深邃。迷人。
他們的眼睛,皆被暖色燈光襯得通紅。
他們注視著對方。
像極了十年前的那一晚。
雅間外,沒有聽見容修的吩咐,顧勁臣也沒有出來,娜娜計算著時間,出於待客禮儀,便吩咐了服務生進去。
沒過多久,服務生陸續進來,為顧勁臣上了彆致餐具。
兩位侍酒師走來,勁臣認出,是一身西裝的張南和文東,他們帶了一支法國列級名莊的紅酒。
那酒標,勁臣再熟悉不過,是他曾在龍庭家裡最愛飲的,因為容修喜歡他口中那味道。
容修戒了酒,卻喜愛他唇上紅酒滋味,輕吮慢舔,吻得又緩又深,迷人得簡直要了命。
雨水敲擊著落地窗,又像勁臣的心跳。
有那麼一瞬間,勁臣差點站起身,把眼前的男人帶走。
哪怕外麵狂風暴雨,電閃雷鳴,也要帶他遠離這處喧囂。
其實,早該這樣了,從十年前的那個早晨,他就該這麼做。勁臣的大腦在燃燒,他萬分悔恨,不管是明星容修,還是容家獨苗,十年前就該帶他一起走,任大雨傾倒整座城市,天上地下,兩人都不該分開,不該把他一個人留下來。
不知是不是酒香過於濃鬱,或是桌上菜品香美,勁臣凝視他,居然感覺已經醉了。
容修點了他最愛的菜,點了他們最愛的酒。
在他的相親宴上。
容修避開視線不看他。
文東手持紅酒,來到容修近前,“容少。”
容修朝對麵的勁臣揚了揚下巴。
文東會意,來到勁臣身側,酒標與酒塞朝向他“顧少,您過目。”
顧勁臣掃了眼酒標和瓶塞,點頭確認,文東為他開了瓶。
列級酒莊的紅酒,不極奢侈,曼妙醇香,是兩人喜歡的那滋味。勁臣輕嗅軟木塞,香氣濃鬱,他對文東點頭。
文東在勁臣的杯子裡倒了一小口。
顧勁臣撚起高腳杯,酒杯傾斜、慢晃間,酒香四溢。
容修眸中漾開一絲笑意,影帝先生動作極致優雅,試第一口酒時,那雙桃花招子還染了一絲貪婪與慵懶。
也許連對方也不知道,過去兩人廝守家中,平淡生活中愛人的這些小細節畫麵,是容修在百忙疲憊中最喜歡看的。
顧勁臣放下酒杯,對容修笑著點頭,容修留下了這瓶紅酒。
張南和文東離開了雅間,勁臣拿過酒瓶,為自己倒了半杯。
不成想,瓶口剛撤開,容修就伸手過來。
容修拿起斟了半滿的酒杯,湊近唇邊,飲下一大口。
勁臣驚怔看他。
容修已戒酒八年。
容修喝光杯中紅酒,輕輕地咳嗽起來,他將空杯放在勁臣麵前,示意他繼續倒。
勁臣蹙眉,“容少,您能不喝麼”
容修淡聲“你逾越了。”
顧勁臣沉默,拿起酒瓶,為他倒第二杯。
猩紅液體倒入杯中,他對上容修的目光。那雙深邃鳳眸裡,除了翻湧的黑潮,勁臣什麼也看不到。
“顧少,我來吧。”唐妃兒說,伸手要接酒瓶,“不知容少喜歡紅酒,我家裡還有兩瓶拉圖”
“讓他倒。”容修打斷她。
唐妃兒打個哆嗦,笑著點頭應是。
顧勁臣閉了閉眼,倒酒動作極緩。餘光中,容修染了酒意的淡淡視線,比這瓊漿更熬人,讓人疼了心窩,酥了骨頭、染上醉意。
容修注視他發抖的手指,“七點了,唐小姐,你先下樓去宴會廳。”
唐妃兒舒了口氣,“好的。”
在顧勁臣進來之前,兩人的談話已經進行到尾聲,隻有半小時的時間,之後的聚會才是今晚的重點。
兩位爺劍拔弩張,這不是女人能參與的,唐妃兒隻想儘早脫身,便對兩人施禮告辭。
唐妃兒離開後,雅間內安靜下來。
兩人飲了一杯,相對沉默間,誰也沒再開口。
容修並不說話,臉上未露太多表情,看不出他的情緒。勁臣靜坐在他對麵,等待審判般。這是他一生中最喧囂的夜晚,仿佛連時間也沸騰了。
良久,容修淡道“顧少,熱鬨看完了”
“對不起。”勁臣說。
容修點亮手機“我讓文東送你回去。”
勁臣“不必了。”
容修將杯中紅酒飲儘。這是第三杯,他將高腳杯放在桌上,凝視勁臣的眼睛,唇角勾起一絲不經意的調笑,他說“沒想到,愛了一場,最後的最後,得了顧影帝的兩句話對不起。不必了。”
“你獨獨忘了最重要的那句”勁臣說,單刀直入,“要麼,我今晚出席容少的堂會,要麼,我回去等你。”
容修眉心微挑“你想去哪等我”
勁臣笑笑“全國八百家五星大飯店,處處有我們的豪華套房。”
容修渾身寒氣“顧勁臣,我今晚相親。”
他置若罔聞“我來參加容少的堂會。”
容修步步緊逼“你不能去。”
勁臣繃緊了神經“為什麼避嫌我不到場,傳言最後會變成什麼樣子顧勁臣被容少動了私刑”
“我會對他們解釋的,你工作很忙,”容修放緩了語速,他用溫柔的命令語氣說,“樓下什麼人都有,不是什麼乾淨玩樂的地方,是大型事故現場,你彆去。”
勁臣笑了起來,“事故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今年也要留下一些故事。”
容修站起身,來到勁臣身邊,手伸在他眼前,“你醉了,明天你還有個廣告,拍完之後好好休息,綜藝之前哪兒也彆去,我派人送你回去。”
勁臣拉住他的手,借力起身,幾乎貼在他身上,“行啊,不管你把我送到哪兒去,明天早晨,你都會在落海西,撈到我的屍體。”
容修手一顫,他氣得發抖“要麼留下故事,要麼留下屍體”
勁臣摟他不放“也可以是精液。”
容修被他逗笑,在他耳邊輕聲“顧勁臣,你欺人太甚。”
“是愛你太深。”勁臣忽然側頭,下巴搔他臉,他像一條蛇,用目光代替信子,“自從遇見你,我白天活在錯覺裡,每夜都要把安定和酒精一起喝下去。因為想念你,又要克製自己,十年來我吃了一千顆安定。我以為這是病,後來我發現,在你懷裡我能很快入睡。你呢這半年睡得好嗎你看你,點的這桌菜,想我了”
容修注視他,內心風暴不在臉上,他移開視線,抬步就走。
走到中途,容修駐足,回頭道“顧少,宴會開始了,請。”
顧勁臣看他神情,禁不住笑了開。
不管半年還是一年,多少天沒見麵,進進退退,最後還是由了他。
兩個男人並肩站在電梯裡,轎廂的金屬壁上,映著兩人身影麵龐。
過了一會兒,容修側過身,用拇指給他擦了擦唇邊酒液,然後目視前方不看他,什麼話也沒說。
這男人向來如此,他可能會藏起他的情緒與心事,但他掩飾不住他的喜好。
相親,不一定與愛情有關。但接吻,做愛,哪怕隻是牽手,他都不會亂來。
他喜歡的,還是顧勁臣。
容修,我不是來攻略你,我是來用我畢生的勇氣,得到你。
勁臣動了動手指,指尖搔過他的手背,勾住了他沒戴尾戒的小指。
容修沒躲。
不知是不是飲了酒的緣故,容修的眼睛略有些模糊。
隻三杯紅酒,就有了些醉意。
朦朧視線裡,顧勁臣一身黑色正裝,祭奠般的黑,貼身剪裁,瘦削,精致,手工高定拉長腰線,餘光勾勒男人身形,甚至能想象到,那衣料如何緊裹他的腰窩。
電梯下行時,容修一直看著前方,直到快到樓層時,終於沒忍住,反手握住勁臣的手,用力捏緊,隻一下,又突然放了開。
叮咚一聲響,電梯停在宴會廳。,請牢記:,免費最快更新無防盜無防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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