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白二蓬頭垢麵,咬著麵包片,急三忙四追出樓門時,就看見容修坐在一輛奧迪a6的後座上,開著車門,等著他過來。
開車的是一個西裝革履的老司機,還畢恭畢敬的。
直到那會兒,白翼才知道,自己到底交了一個什麼好兄弟。
十八年前,奧迪a6正流行,隻有當官的和富商才能開得起,看那氣派的車頂流線,看騷氣的車屁股的弧度白翼當時坐在車裡,整個人都是傻比的狀態。
大概就是“沒影兒的桑塔納”那天早晨,容修確定了,這是自己一輩子的好兄弟。
十四歲的容修,他的生活隻有音樂,鋼琴,吉他,聲樂
還有白翼。
這是第八圈。
白翼有些恍惚。
鄰省戶外卡丁車賽車場。白翼坐在車內,風景從兩邊疾馳而過,人似貼著地麵馳騁,賽道在眼底穿梭。
下半夜時他連夜出發,冒著大雨,獨自一人,搭上夜行大巴。
天快亮時,他在鄰省客運站下車,找了一家快捷酒店入住。
上午的時候,他來到了這家卡丁車賽車場。
當年跑場子時,樂隊來這演出,容修帶兄弟們來玩過一次,沒想到十年它還在營業。
這是命運嗎這是轉折嗎他該繼續嗎即使前方道路多舛,他也絕對不能放手嗎其實,他早就考慮過這些,真的,有時他感到身心疲憊,但每次想到“放棄”,就會有一種要發瘋的痛苦,他覺得對不起兄弟,胸腔裡像燒起了大火。
在自己的垃圾人生裡,如果不是容修一直推著他,拽著他,鞭撻著他,他早就變成一灘爛泥了。
就像當年逼他學樂理,學視唱練耳,學聲樂,死記硬背,讓他有一技之長。
白翼知道自己是不夠有天賦的類型,很多知識、技巧,都是容修硬塞、鞭策他堅持努力學的。他知道的,二十年前如此,二十年後依然如此,沒有容修,就沒有京城小伯頓,也沒有重生的二哥。
到底要依賴兄弟多久呢,還有多少時間夠他磋磨,他們已經不年輕了。
出道兩年他真切地看到、感受到了,身後有很多追趕上來的年輕人,比自己更有靈性,像容修一樣有天賦。他知道自己應該強壯起來,他應該更無所畏懼,京城小伯頓應該有自信,二哥應該天不怕地不怕但是,他不是二十歲了,他不是當年的白翼了。
他覺得出獄那天,獄警張叔提醒得很對,監獄帶給他的,不僅僅是與社會脫節。他的腦子總有一個聲音在提醒他,你不是當年的白翼了。往往這時候,身體裡就會有另個聲音,在叫囂著、咆哮著、對抗著。兩個聲音在某一時刻幾近將自己拆成兩半,它們相互嘲諷,撕打,不分勝負。
每次想到這些,白翼的胸口就像著了火,難受得就快要死掉。
昨晚他又惹了事,在局子裡看見容修帶著兄弟們風風火火趕來,他心裡又熱又痛,更是覺得無地自容。
還哪兒有臉麵,去麵對好兄弟們,不能給樂隊添磚加瓦,又拖後腿兒了。
卡丁車疾速飛馳在賽道上,一圈接著一圈,初秋的風從耳邊呼嘯而過。他不著邊際地想,如果現在就死掉,樂隊會讓誰來接替自己的位置
就像當初連煜離開樂隊時,容修並沒有挽留,涼薄又冷酷,他很快又找到了“沒頭腦”擔任主音吉他
白翼當時罵他“沒長心”,容修是怎麼說的來著
不奢求,不強留。
似乎也不光是這些然後,兩人都說了什麼
連煜走的那天,他們在破車庫喝了很多的酒,時間過得太久了,很多小時候的事情,零零碎碎地記得,有些忘記了。
在飛馳的速度中,那些少年時光的畫麵,像走馬燈一般,在眼前一閃而過
容修十四歲那年,半離家出走狀態,鋼琴的課程、滑冰班、書法班都不再去了,但他還在和雷利農老爺子學吉他,同時跟一位六十多歲的老教授學聲樂,每周去老教授的家裡上課。
容修決定組band之後,就開始鞭撻白翼拚命肝貝斯,三天兩頭滿京城地跑,找人切磋batte。
現在回過頭來想想,大概從那個時候起,容少校就流露出了s屬性。
光學貝斯不行,他還要白翼跟他一起學唱歌,他認為白翼的聲音辨識度很高,是非常有唱歌天賦的。
當然,容修也是這麼對他的聲的,一定要給老師看一看這位有嗓音天賦的學生。
可想而知,擅長炫耀隊友的魔王,當時站在教授的鋼琴邊,對她說這些話時,該有多臭屁。
老太太教了一輩子的學生,自然是個愛才的,但她的時間精力都不夠,也頗感無奈,就姑且答應讓容修把人帶家裡聽一聽。
於是,正處於變聲期的容修,硬拉著白翼一起去了聲樂老師家。
白翼記得清清楚楚,那位老教授的家,在大學的家屬樓。那樓區有年頭了,樓體布滿了爬山虎。
容修帶他上了樓,直接把他帶到老教授的書房裡,讓白翼站在鋼琴邊,給老師過目。
老教授就讓白翼唱一首歌,考慮到老教授的年齡,容修就讓他唱一首老前輩聽的那種。
十六歲的白翼,從小玩音樂都是野路子,當時整個人都是懵的。餘光裡,瞧著教授家四周的書架和獎狀、證書,學生獲獎的合影,他還是頭一次看見這麼正式的陣仗。
於是,他就瞅了瞅容修,聽話地想了想老教授能聽懂的歌,他以前也看見過藝考生上課
白翼非常緊張,端正地站在鋼琴邊,毫不扭捏,還給自己報了個幕下麵一首有名的老歌,請老師點評。
鞠躬,額頭差點磕鋼琴上,開口就唱
二哥一開口,容修和老教授都怔住了。
他唱的是啊祖國的土地。
嗯,那是一首美聲。
你看,二哥在那個年代時,就無師自通了魔改愛國歌曲,唱搖滾版本的紅色歌曲
那天,是白翼第一次正式地上音樂課。他記得清清楚楚,他唱完了一整首歌。
老教授可能是被他震懾住了,手指幾次放在鍵盤上,像是想為他伴奏,但都猶豫地放下了手。
白翼唱完了之後,容修直勾勾地看著老教授。
十四歲的少年,專注的鳳眸裡充滿了“他唱得很不錯吧”的光亮。
老教授沉默了很久,才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維持著笑容“這種歌,好像不太適合他,歌曲的意境和韻味”
容修嚴肅地說“老師,我覺得,他唱出了祖國土地的霸氣。”
白翼一聽容修誇獎,激動地望向老教授。
老教授點頭“是很霸氣,彆人唱的是中國的土地九百六十萬平方公裡,你的好兄弟他唱出了亞洲,衝出了地球啊”
兄弟倆“
容修“老師,他剛才上highc了,那是女聲的音高。”
教授“嗯,可以上女聲highc,可是那種像被強奸一樣的聲音有什麼意義”
容修“”
那真是白翼一生難忘的課堂,容修的毒舌可能和她也有點兒關係
如你所料,老教授並沒有接收白翼這位學生,但白翼可以每兩周來家裡接容修下課,順便給老教授唱一首歌聽。
這種情況持續了大半年,老教授似乎不僅在教白翼該怎麼唱歌,也好像在教容修該怎麼教學。
但容修和老太太是兩個風格,於是很長一段時間,白翼都處於被拆成兩半的狀態
老教授“立起來,立起來,像個空心杆子一樣,打通了唱。”
然後轉頭回到家裡,又站在大魔王的鋼琴邊,被一陣毒舌和鞭撻,把他剛立起來的杆子哢嚓一聲掰折。
後來,老教授精力不夠了,不再教學生,容修就把白翼帶到了雷利農老爺子那裡。老爺子是玩吉他的,但他的琴行裡有不少玩貝斯的高手。
在這期間,他們的band多了一位成員,就是連煜。鼓手則是一位業餘兼職的學生。
那年白翼十七歲,他真正知道了“音樂”,染了一頭紅毛殺馬特,背著一把貝斯,殺遍了破車庫的那一條街。
哪兒來的天賦呢
是容修創造了他的天賦,成就了京城小伯頓,“容修”就是他的天賦。
回憶的畫麵在眼前閃過,卡丁車慢慢地在終點處停下來,白翼仰頭望著初秋的太陽,淺金色的,是他們的應援色。
他想起,當時兩人都沒成年,隻有連煜成年了,隻有十五歲的容修,帶著他人員不齊的地下樂隊,去破車庫偷偷演出的日子。
還記得,dk樂隊第一次登台演出,白翼一激動,提前兩三就去發廊做了個頭發,染了一頭紅毛。
現在回憶起來,容修當時看到之後,整個人都不怎麼好,還說他不倫不類什麼的。
白翼倒是很興奮,但他也發現,這個模樣在樂隊裡看上去很另類,不太合群的樣子,為此二哥低落了一下午。
然而,演出當天早晨,白翼擔憂又緊張,猶豫地問容修,要不要染回來,不然,會不會不適合dk
容修卻搖了搖頭,他說,你就是dk。
當晚,破車庫的客人不太多。
老實說,其實沒幾個見過dk還是地下樂隊時的首場演出,而見過的,都印象深刻。
貝斯手一頭殺馬特紅毛,吉他手則染了金發。耀眼的鎂光燈裡,主唱披著黑色鬥篷,帶著兜帽,隻露出了下巴,還有他拿著白色麥克風的黑色指甲。
那天夜裡,隻有小半場觀眾的破車十分轟動,演出結束之後,破車庫的洪老板就想,能不能把他們留下來,但破車庫當時的經營狀態並不好。
容修和白翼商量了一下,他們就同意了,這是很好的磨練機會。
當時怎麼說的來著
他們約好的,贏,我們一起狂,輸,我們一起扛。
那是band的最初階段,樂隊的魔力開始改變他們,一切從那時開始,他們的配合簡直珠聯璧合,然後其他人慢慢加進來,兄弟們一起合奏,一起唱歌,一起站在舞台上,那種感覺難以形容。
走出卡丁車賽場,白翼走在路邊,望向高大摩天輪的方向,他們當初就是在那附近,第一次跑外地的商演。
快到下午的時候,白翼把樂隊曾在這個城市一起去過的地方,都看了一遍。
時過境遷,他覺得恍如隔世,但又覺得好像一切都沒有改變。
白翼站在小廣場上,仰頭望著摩天輪,他們當年就是在這裡遇到的老虞,樂隊終於組成了。
但是不到兩個月,連煜就離開了樂隊,容修沒有挽留他。
連煜正式離隊的那晚,容修始終沒有挽留。
那年白翼十八歲,他喝了很多的酒,對容修說醉話,罵他沒有心,吉他手走了,他連留也不留,如果將來貝斯手走了,是不是也這樣的待遇啊
容修就笑,“貝斯手不能走,沒有二哥,就沒有dk。”
那時候,容修是這麼說的吧,帶著調侃的語氣。
而醉酒的白翼當時並沒有多想,他隻想著,當初是兩人先搭夥的,一起為樂隊取的名字,不管少了誰,樂隊都建不起來
初秋涼爽的風,吹在涼颼颼的臉上,白翼揉了揉眼睛,大步走在正午的陽光裡。
沒有二哥,就沒有dk。
白翼被判八年半那天,臨行前,白翼對他說,樂隊要照顧好,可容修對他說的,也是這句話。
沒有二哥,就沒有dk。
然後,dk果真就銷聲匿跡了。
直到二哥重見天日,容修讓dk重生了。
小時候排練時的一幕幕畫麵,全都突然從隱匿的角落跳出來。
沒有二哥,就沒有dk。
白翼的腳步越來越快,最後他小跑起來。他跑得飛快,耳邊反反複複都是那一句。他跑得肺快炸開。他已涕泗橫流。
跑到客運站時,他終於開了手機。
有很多未接來電,以及連煜發來的微信,還沒來得及看,他接到了小九的電話。
大概是撥打了很久了,聽那邊終於接通,像怕對方掛斷,小九劈頭蓋臉就開始說話。
小九啞著嗓子“二哥,你在哪,晚上的演出你不管了嗎,那邊已經開始彩排了,你到底在哪啊”
白翼忙著掃碼買車票“先不說了。”
小九穩住情緒“好吧,演出的事先不說,你彆想不開啊,你你不回來了嗎,二哥,你不管dk了嗎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你不回來了,dk將來該怎麼辦”
白翼“不回去不回去能行嗎,就算走出天涯海角,我也隻有一個地方能回啊。”
白翼輕歎著,仰頭看向雨後的太陽。
白翼的唇角勾起一抹邪肆的笑“沒有老子,就沒有dk,還談什麼將來。”
小九“”
這牛逼吹的,畫風突變,二哥不會是昨天被人打壞了腦子吧
白翼攏了一把頭發,頭發不長,帶了絲縷的白發,像極了當年京城小伯頓的殺馬特。
“那家夥說的。”白翼迎風而笑,“我兄弟。”,請牢記:,免費最快更新無防盜無防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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