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很想聽他分享喜悅心情,想聽他講一講站在那個領獎台的感覺怎麼樣
想聽他再說一次那段讓他落淚的獲獎感言。
聽他說“我的男主演”,聽他說“我的繆斯”,坐在台下望著他,眼淚止不住地湧出來。
可是剛才碰麵時,他卻什麼也不敢問,還下逐客令一般把人攆走了。
他知道,容修不開心。
因為他。
鼻子終於不再流血,可心窩子卻像被一針刺透,看不見傷口,卻淌著血,鑽心地痛,苦澀,惶恐,不知所措
指尖落在手腕的紋身小玫瑰上,無意識地輕輕撫摸那塊凹凸愈合的疤瘌。
但這次沒有再將它摳破。
顧勁臣發著抖,極力地克製著,找不到出口,也無從宣泄,他轉身離開了露台,出了臥室。
在小酒吧裡,他找到了一瓶倫敦乾金酒,在曲龍和花朵擔憂的目光下,他重新回到了露台上。
沒加冰,隻放一片乾檸檬。
375度,輕淡雅香。
一杯敬失敗,一杯敬傷懷,一杯敬無奈,一杯敬熱愛。
一杯一杯飲儘
過了大概二十分鐘,大半瓶酒已下肚。
竟然沒什麼醉意。
明明首映禮那天,兩杯香檳就讓他醉倒在容修懷裡。
顧勁臣撚著玻璃杯,夜空點點星火下,佇立於露台邊緣,向遠方深海舉杯敬去。
這時候,玻璃拉門傳來聲響。
篤篤的敲門聲。
“臣臣。”
熟悉的聲音。
思維變得遲鈍,下意識就轉過了身,顧勁臣向聲源處望去。
沒有任何躲避或遮掩。
是內心最深處的渴望,是瀕臨崩潰時的精神索求,脆弱時想見他,如此需要他。
容修。
容修已經站在玻璃門後很久。
主臥沒有開燈。
剛才進門的時候,眼前一片幽暗,水城璀璨的燈光和月色,從玄關對麵的露台玻璃門透進來。
眼睛不適應光線,隻看到陽台上模糊的影。
容修輕喚了一聲,沒有大聲喊,怕突然發出聲音驚到對方,他緩步走過去,來到露台門前。
容修站在玻璃拉門之前很久。
隔著一道透明玻璃門,顧勁臣麵朝著遠方的深海。
卸下重重偽裝與麵具,他一個人躲在黑暗中,上方是浩瀚無垠的星空,遠方是看不見前路的無儘黑夜。
容修站在原地,望著那個熟悉而又脆弱的背影。
心臟鈍重地痛了下。
比任何時候都痛,就像打從身體裡麵被人掄了一拳。
明明是個鈍感力很強的人,顯得淡漠,涼薄,從什麼時候開始,他變得能夠輕易地,清晰地感覺到這種心疼
就是從愛上這個總是挑起他衝動的人開始的。
攪亂了他心境的人,永遠也彆想逃開他。
容修抬手,敲了敲露台門。
聽到背後的聲響,顧勁臣來不及多做反應,下意識轉過了身。
眼前的畫麵,讓容修怔住。
月光傾灑在露台上,精致俊美的臉龐,看起來沒什麼表情,木然而又無助地,怔怔望著他。
淚珠仍止不住地往下滾落。
幽暗之中,隔著一層玻璃門,兩人對視著。
容修想,多年以後,不論那時他是否還能以肉眼感官這世界,此時此刻的這個場景,他都會一直留存在大腦裡。
他將永遠記得眼前這個畫麵。
浩瀚的星空之下,顧勁臣轉過頭,影帝卸下了盔甲,襯衫上還有血跡。
在抬眸向他望去時,眼淚滾滾而落,顧勁臣望著他。
久久,容修抬起手,手指落在玻璃上。
觸碰到了玻璃上透著的那張臉。
隔著透明門玻璃,容修的指尖輕輕擦過他臉上淚痕。
彆哭。
彆哭
容修嘴唇輕動,臣臣,彆哭。
愛人的眼淚,像燒紅的鐵水砸在心上,烙出滋滋聲響。
那一刻,猛然間意識到,花費那麼多的時間忐忑,左右為難,如履薄冰,思考這句或那句會不會傷到人,該有多愚蠢。
愛情不就是這樣麼。
修長的手指劃過玻璃,卻擦不掉愛人臉上的淚水。
指腹,指背,玻璃上的涼氣滲到指尖,怎麼也擦不掉。
於是丟盔棄甲,裡子麵子都拋下,他也險些跟著落淚。
這就是愛啊。
哭了笑了,好時光,或是苦難時,都想陪他一起度過。
即使一句話也不說,無聲的陪伴本就是最有力量的安慰。
迎著星光與月色,容修大步迎來。
顧勁臣來不及反應,被滾熱的大掌扣住了腦後。
容修緊抱住他。
臉埋在容修的肩膀那一瞬間,影帝麵具一片片碎裂開來,顧勁臣再也忍不住,所有的心理堡壘一齊坍塌。
容修血紅著眼,不發一言,捧起顧勁臣的臉,手指慌亂擦過他的眼淚,額頭抵著他的額頭,臉頰蹭著他臉頰。
是淚水,還是汗水,濃重的酒氣,夾雜了雪茄香,潮濕地,黏膩地,混於他們交頸安撫的臉上。
不知如何是好,嘴唇堵住他不停湧出淚水的眼睛,仿佛一隻雄壯的猛獸,終於尋到躺在血泊裡的伴侶,驚慌而又無助地舐著他的傷口,月夜裡回蕩著無聲的嘶啼。
他們共同經曆的所有痛苦,都是最終攜手登上王座的勳章。
擁抱了很久,不發一言,汲取著彼此的溫暖,等到兩人都平靜了些,容修才低喃“醉了”
顧勁臣懷裡抱著酒杯和獎杯,為了和容修接吻,不得不揚著下巴,踮起腳,拚命地索取著。
“我不是讓你早點睡”
“你也說自己會早休息。”
顧勁臣醉酒一般地啃咬著他,容修攔腰托抱他,他低著臉回應“夜訪顧影帝,唐突了,想要樹洞麼”
“想要你。”
“要我要我什麼”容修將他直豎豎抱起,從露台上把人帶到主臥,嘴唇還貼纏著,容修似帶笑意,“嗯想要什麼”
熱氣從兩人唇間湧出,顧勁臣扯他睡衣“你說呢”
容修把人抱到臥室,放到床上,指腹抹他眼底淚痕,細細凝視他紅腫的眼“既然是夜訪,當然要先采訪。”
采訪
顧勁臣忍不住發笑,醉意微醺,迷糊糊地,想起記者采訪那天兩人玩的遊戲。
像是來了興致,顧勁臣貼近他耳朵“容大記者,現在影帝是要潛規則你。”
“好啊,你想潛我”容修咬他嘴唇,“那就要看影帝願意給我透露什麼消息了。”
顧勁臣用膝蓋磨蹭他“你想用身體換什麼我什麼都給你。”
容修摁著他,不叫他手腳作亂,幫他脫了染了血的白色真絲睡衣。
顧勁臣的臉看起來氣色還好,眼底並沒有出現雪青色。
剛才進門時,容修聽花朵講了情況,眼下要比他想象中的樂觀得多。
容修試圖引導他開口。
隨便說什麼,首先要說出來。
而不是完全封閉,自我壓抑消化,那樣早晚會崩潰。
事實上,所有人都知道,如果不是兩年前重遇了容修,顧勁臣也許撐不了多久了。這個感觸最深的,就是他身邊的曲龍和花朵。
容修解開他睡衣的紐扣,卻脫不掉,顧勁臣雙手摟著他不放,衣襟大敞,在他耳邊低聲說,摸我。
容萌新療愈師修“”
心理師還要乾這個
喝醉的影帝,直白得讓人難拿,而且還會提要求了。
容修的手指都有點抖,眼前人衣衫不整,雪白白一片,手都不知落在哪才好,掌心無措地撫到他後背,似想幫他順順毛。
容修試著循循善誘與他對話。
心理療愈師,都是高情商,有好口才的。
容修輕歎了口氣。
“你現在這樣,讓我想起了一飛衝天裡的場景。”容修對他說。
很顯然,容修注意到了椅子上的劇本。
用顧勁臣最關心的話題當突破口,引導對方敞開心扉最為合適。
容修想起,一飛衝天的劇本裡,有男主角陸少寧喝醉的情節。
人生低穀,自暴自棄、抑鬱輕生,事業坎坷,落魄失意,難以更上一層樓
此時此刻,顧勁臣所經曆的,簡直就是劇本主人公的翻版
顧勁臣袒肩露懷,在他懷裡勾著。
容修被他摸得上火,還在嚴肅地思考著對付小醉鬼的方法,“顧老師,我說一飛衝天呢。”
顧勁臣手指摁了下“你這兒也一飛衝天了。”
容修“”
“好吧,”顧勁臣眯了眯眼,歪頭看著容修,醉蒙蒙地笑,“容大記者,想談一飛衝天那麼,你說吧。”
說著,顧勁臣醉蒙蒙地笑,盯著容修的臉出神,像是在等對方接著說。
容修愣了片刻“你有什麼想說的麼”
“我說什麼”忽然,顧勁臣的影帝氣場全開,凝視著容修的眼睛,“不,那是記者的工作,容老師,你是個記者,我隻要就坐這兒回答問題就行,可是你得先問出問題來,這樣很不專業。”
容修呆滯了下“”
這和想象中的不一樣。
這家夥真的醉了嗎,剛才他還在露台一個人哭,小白豹子血淋淋的,哭得稀裡嘩啦的。
想攻略影帝,還嫩得很。
容修抿著嘴唇,像是受到了一萬點暴擊,懷裡是衣衫不整的影帝,上一秒才說想讓他來摸。
而他偏生要走歪門邪道,不僅想愛撫影帝的身體,還想撫慰人家的心靈,這不是自找的嗎
容修憋了半天,憋出了一句“那我先說”
兩人並肩坐在床邊,麵朝著露台的大玻璃門,外麵是浩瀚的星海。
容修將人攬在懷裡,輕聲道“我覺得,我對影帝來說,沒什麼價值。”
顧勁臣迷糊糊扭過頭“你胡說。”
“是吧,我胡說,我倒是想聽你胡說一下,隨便說什麼。”透過露台門玻璃,容修望著外麵的夜色,“如果,你真的不想對我說心事,那就不說。”
顧勁臣歪靠在他肩上,歪頭注視他“容大記者,這就生氣了通常都是記者惹明星生氣,你不能生氣。”
容修“”
“好吧,我也不想讓記者來問我那些我早就反複想過無數次的問題,”顧勁臣拗口地說,聽起來稀裡糊塗,“那些問題我自己都回答我自己無數次了,我就勉勉強強對你說兩句好了”
容修“”
勉勉強強。
讓影帝勉勉強強開口,這種記者還真是無能啊。
容修側過臉,瞪著他“我不想和小醉鬼聊天了。”
“我不是小醉鬼。”顧勁臣湊過來,抱著容修的胳膊,醉醺醺地說,“我真的不是醉鬼,我一年接一年地玩命拍戲,我要真的是個醉鬼,我不覺得我能拍二十幾部電影,一年花八個月在外麵,風餐露宿,渾身是傷”
容修抬手揉上腦後“我知道的,你很辛苦,非常敬業,已經很努力了。”
顧勁臣眨了眨迷醉的眼“那你重說一遍,我是醉鬼麼”
容修“”
想說“是”,然後把他摁在身底下,然後好吧,看他那迷瞪瞪的小模樣,蒼白的麵孔,可憐巴巴的眼神,他根本做不到放任不管。
容修無力地說“不是,你沒醉,你清醒得很。”
胡扯。
小東西喝了半瓶金酒,那是第一大類的烈酒。
還一個人落淚了。
但容修知道,他狀態不佳來源於精神打擊,而不是酒精。
“那你說說,”容修引導著問,“下午讀劇本,有沒有什麼新收獲”
顧勁臣嫌棄地瞟了他一眼“你怎麼回事啊,身為記者,這麼好的機會,你怎麼不問我一些彆的問題”
容修“”
身為記者,問什麼問題,影帝說的算
“我剛才不是說了嗎你還可以問彆的,比如,我每天都會做很多事情,你問問我又讀了什麼書,找到了彆的什麼劇本,你知道的,我購買了很多小說的版權,後備箱裡有一堆一堆的劇本。你還可以問我,在外麵一年拍戲八個月都拍了些什麼,我演過不少角色,不僅僅隻有一飛衝天的陸少寧”
顧勁臣的聲音很慵懶,醉了酒竟也沒有吐字不清。
忽然間,他死盯著容修的眼睛,慢慢問“我演過的角色,你都知道吧”
容修“”
怎麼回事,說好的答記者問呢,怎麼突然又問他問題
“是”
“當然我也演過醉鬼,”顧勁臣喃喃,如數家珍地掰手指,“還演過臥底,醫生,市井小民、罪犯、精神病患者、偵探、忠臣、佞臣、媽寶男、大仵作、社會精英、大總裁、同性戀我演過好多不同的角色”
容修“”
好吧,那就和影帝聊一聊他參演的電影吧,這是他感興趣的話題。
容修點了點頭“是的,你的電影都很好看,演技好”
顧勁臣“哪一部”
容修“”
這一驚一乍的突襲,容修有點懵“啊”
顧勁臣目光如炬“問你,哪一部你說,我的電影都很好看你覺得,哪一部電影好看”
容修“”
等等。
“問你呢,容大記者,難道隻是恭維”
“不是”
等等,為什麼記者要被影帝這麼逼問
容修被他盯得心虛“我是說,隻要是你的電影都很好看,你演的角色”
話音未落,顧勁臣對他瞪上了眼“具體哪一部哪個角色你記得每一部麼我所有的成績,你都知道麼”
“是的,”容修回望著他,“我知道,不管是熱愛還是巨塔還是生而為人、風雲起”
顧勁臣“你才說了四部,還有一個是電視劇。”
容修咬了咬牙“”
小家夥,是故意的
“還有兩三年,還有”容修一把箍緊他的腰,“你想怎樣,你要我把所有的片名列個表格給你”
“你看,你又生氣了,”顧勁臣醉眼迷蒙,“如果我像你一樣,每次麵對記者都這麼容易生氣的話,每天都是熱搜第一。”
容修抿著嘴“”
被懟得接不上話。
喝醉的影帝實在是欠揍。
容修手臂攬著他,手掌往下,一把箍緊了他的腰,又鬆了鬆。
輕不得,重不得,無措之下,他仰頭對著天花板發呆“啊。”
為什麼一定要和醉了酒的影帝談心
“你看,你都做不好一名記者,”顧勁臣低聲說,隻比悄悄話大一丁點聲音,“連一丁點消息都不能從我嘴裡問出來。”
容修“”
這是被嫌棄了
當不好記者,也當不好心理醫生,真是對不起。
容修悶聲不吭了。
顧勁臣輕笑了一聲“所以,我怎麼可能做好一名二封影帝呢”
容修“”
顧勁臣垂著眸子,輕輕地笑了。
“聽我說,”容修扳住顧勁臣的身子,讓他麵朝著自己,“那個,采訪就到這吧不是,彆玩了,我不問了”
顧勁臣擰著身子,睡衣前襟大敞,坦胸露懷的,他抬手揉揉容修的頭發,“你彆急啊,這樣就放棄了”
容修“”
這是要氣死他啊。
剛才在露台上,眼淚滾滾,梨花帶雨,遭人疼的媳婦呢
顧勁臣伸手抱住他,嗓音降低了,耳語般地在容修耳邊說“我跟你說,我不是一個書呆子,也不是個醉鬼,”
容修“”
這次很有記性,容修沒有當即回應,他怕一接話又會挨懟。
“我忍受過諸多不順,我在很小的時候,就覺得活著沒有意思,經常陷入到消極中,我不是天生就有很強的自我調節能力。
“在我剛成年的時候,發現自己喜歡上了一個男孩子,然後我和他上了床,他連我是誰都不知道,我在學校裡偽裝成取向正常,直到今天,我還是在外麵不停地偽裝著。
“他們說,我這一生飾演最長久的角色,就是影帝,這是沒錯的。
“但是,除此之外,外麵所有的人,都把我理解錯了。
“我每天當空中飛人,行跡遍布全世界,但是大多時候,我渾身不舒服,我也會厭煩,疲倦”
“有時候很疲勞,很害怕,想放下一切,想砸掉記者的鏡頭,然後躲起來,我覺得筋疲力儘,無能為力,一蹶不振,我真的覺得自己可能不行了,這種無力感”
來了。
這就是他要引導的話題。
容修一下振作起來“等等,你說,你覺得,一蹶不振,無能為力”
顧勁臣閉嘴,狐疑地扭頭瞪他。
哪不對
怎麼聽他說“無力”,少校先生反而支棱起來了,請牢記:,免費最快更新無防盜無防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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