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大郎搖了搖頭,對祝纓道“你真是太年輕了,果然不懂這官場上的事兒,也沒個人教你。唉你要還是咱們姻親,該有多好”
陳萌一擺手“三郎,我看你有悟性,斷不是個不開竅的人,不過是沒人對你講這些罷了。鄭大理看重你,是看重你的本事,你是他的下屬,做官得他栽培之力,這是不可輕易背叛的。可你又無臂膀,還無家族助力,但凡有事便沒個人幫你,你還是要多些信得過的人的。
這官場上除了這栽培舉薦辟用之恩,還有師生之誼,這兩樣都是入了彆人的門,一旦背叛會遭人唾棄。但是有一樣情形除外同鄉。你儘可結交同鄉的。”
祝纓頓時明白了陳萌的意思,一個人,可以有許多的身份歸屬。她輕輕點頭。
陳萌往前推了一杯酒,說“知道在京城的同鄉都有誰,住哪兒麼哪個有本事,隻是龍困淺灘,哪個已是飛龍在天又知道哪個人品如何,哪個正於你有用”
祝纓沒喝,反而執了茶壺給陳萌斟了茶“我不能喝酒,回家不好交代,以茶代了。”
陳萌與馮大郎相視一笑,接了茶飲了。
馮大郎道“九娘,上酒菜,起歌舞”
一時之間,九娘帶了三、四個年輕漂亮的姑娘進來。
陳萌道“九娘這裡雖不寬敞,卻有些門道。”
九娘嗔道“哪有當麵說人短的”
陳萌對祝纓道“她家新來了一個人,彈的一手好琵琶,又會彈箜篌,曲兒唱得也好。”
馮大郎也勸祝纓略放開些“好知曉些。凡世上有名的風流秀士、文人墨客,無不好往娼家停駐。一旦有佳作,便由她們傳唱”
祝纓懂了,就是互相抬轎。然而她對這些實在沒多少興趣,不過不便拂了陳萌的麵子,她不與挨著坐,隻說“那我聽曲。”
眾人都笑了,隻有九娘不笑,她叫了一聲“珍珠。”
就一個嬌小的女子抱著琵琶過來了,祝纓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這姑娘雖然嬌小卻很勻稱,然而微微有些跛足。開口時,祝纓也聽出來,她的官話說得過於端正了,一字一字咬得十分清楚,果然不是京城人。
珍珠上來福了福,九娘就讓她揀拿手的彈起。跛足而能讓陳萌特意稱讚的,技藝果然很好。
陳萌與馮大郎互相碰了杯,一人一個斟酒,說笑,又說要行酒令。
他們的酒令祝纓根本不會祝纓會劃拳、打牌、扔骰子,會鄉間俗氣的全都會玩,但是馮大郎與陳萌這麼雅致的令,她無論如何也是不明白的。這需要大量的積累,經史子集都能用得著,還有許多今人文豪詩句詞作。
陳萌笑道“怎麼能不知道這些個呢以後用這個的時候多著了”
祝纓聽這位隱隱以她父輩自居的前大舅哥又給她當了一回老師,她也不惱,凡能學著新東西的,她都不惱。她就喝著茶,聽陳萌教她。
等珍珠彈完了一曲,馮大郎大聲喝彩,又要賞。祝纓問道“箜篌,能彈一曲麼”
九娘就命人搬來箜篌,陳萌聽了一陣說“你的箜篌不如琵琶技藝好。”
珍珠答了一聲“是。”陳萌見她也不說話,微歎一聲,似有憐惜之間,馮大郎擠眉弄眼,清清喉嚨道“那我們就不打擾啦三郎,你瞧瞧這些”
祝纓往們身上一看,搖搖頭“我得回家了,明天一早還得去大理寺當差呢。”
馮大郎沒多少正事要乾,說“急什麼你要走了,九娘明天可要被人笑話啦。”
祝纓看一眼九娘,對她點點頭,搖頭道“你家裡,夫人不過引經據典訓斥兩句,再不濟動家法,下人也不敢打你。今晚我要不回家,我娘是會親自提著掃帚追我三條街的。不妥不妥。過兩天閒下來,再與兩位相聚。”
陳萌道“也罷。路上小心。”派了個仆人陪她回家。
祝纓這頭一走,那頭馮大郎先不忙攬個調笑,而是說“這小子真是難纏”
陳萌道“好調弄的就不值得費心啦。”
馮大郎道“唉,他對妹妹倒是有情有義。隻是心太硬。”
陳萌道“不急不急。”
馮大郎本就是為了給陳萌捧哏來的,陳萌不急,他就更不急了,攬了個,也一同吃酒去了。
祝纓出了這娼家,臉上不顯,心裡卻想將這事告訴花姐,她當不再為這“娘家”牽掛了。
出了街口就對仆人道“天快暗了,我認得路,你去回複大公子,今天承蒙款待,有情後補。”掏了塊銀子給仆人。
仆人笑著接了,說“三郎,有心人。”
祝纓輕輕笑笑,她看還有些時間,想著附近還有一處道觀,就想將這處也踩一踩點。轉過一個路口,往道觀走去,再轉一個街口就是道觀了,卻在轉彎的時候迎麵看到不遠處走來一個人。
祝纓站住了,來人她認識,是花姐在馮府時的仆人王婆子。
這個王婆子便是被抱走了親生女兒頂替花姐受苦的那個人,此時她整個人都顯出一種輕微的亂,頭發是毛的,眼神是散的,腳步是顛的。祝纓歎了口氣,往一邊讓了一讓。
王婆子卻在她的麵前站住了“祝姑爺往哪去”
祝纓擺手“我可不是什麼姑爺。”
王婆子轉過身,順著祝纓麵向的方向,看了一眼,回身問道“你也是出來找小娘子的麼”
祝纓輕輕“嗯”了一聲,王婆子嚎啕大哭“沒有,沒有,這裡我看過了。”
祝纓道“先彆哭,好好說,怎麼了怎麼隻有你一個人彆人呢”
王婆子抬起袖子擦眼淚“開始他們還找了幾天,找了一陣兒,也就鬆了。夫人再不許提起她,我知道的,夫人這個人,這個人人,她這就是恨上了。大戶人家跑了的姑娘,娘家嫌丟人就不要了。當她死了。姑爺,過兩天府裡出殯,你可千萬彆當真,一定要找下去啊他們沒有心你是個好的,千萬彆忘了我們小娘子,她也是個好的,很好的。那府裡,不是人呆的地方啊不怪她,不怪她的。”
祝纓道“她人雖好,並不是你親生的,你且不要為她難過。她支開你,就是為了不叫你受罰,你該明白她的這份心。”
王婆子淚如雨下“那我還能有什麼指望呢我這輩子,還剩下什麼盼頭呢還能有什麼事值得我去做呢回府聽夫人訓,被小丫頭子們嘲笑還是回家被那個殺千刀的死鬼埋怨再給我一頓讓我找一找,找一找吧。”
祝纓又將袋中僅剩的一點錢給了她,讓她回去好好休息“人,我會接著找的,你且歇著吧。你又不如我靈便。”
王婆子不要錢,隻要祝纓“千萬彆忘了找人。”
祝纓目送她走遠,依舊按照計劃往道觀裡草草轉了一圈,眼見時辰不早,才又回了家。回到家裡,張仙姑見她臉色不像高興的樣子,問道“他們為難你了還是花姐有了消息”
說著,張仙姑仿佛被自己的猜測嚇著了。
祝纓笑笑“沒事的,就見了一麵,他們不再用心找花姐了。”
張仙姑道“人怎麼一有了錢、當了官,就沒個人味兒了呢老三,你可不能學他們”
祝纓道“不會。”
張仙姑道“你臉色不好,快歇著吧。”又覺得祝纓的情況不對,怕她被什麼不乾淨的東西衝撞了,拉著祝大,兩口子在家裡又是點火盆,又是燒紙錢,還拿著桃木劍在祝纓身上比劃。
祝纓心裡好過了一些,道“我沒事兒,不用這樣。”
張仙姑仍然堅持“要的要的”
祝纓心道你不知道,可惜花姐不肯讓彆人知道,我不能告訴你們實情。
然而張仙姑一輩子不靈,這一次竟有一點點靈驗。
第二天,祝纓去大理寺,蘇匡已經在了,與同僚們一番寒暄,還捧了些出行帶回來的小食分給大家。接著,蘇匡連假也不休,就在大理寺乾得熱火朝天。據左評事說“雖乾得不如小祝那樣利落,也是個周全人呢。”
可祝纓看左評事的樣子,實在不像是在誇蘇匡的。祝纓也不直接問,想必蘇匡與左評事等人是有一番恩怨的。而祝纓與左評事等人,雖然關係尚可,卻也不是知交,不宜直來直去的問。
如此過了數日,左評事忽然找到了祝纓,說“小祝,你整天往庵堂裡鑽的什麼”
祝纓反問道“你在說什麼呢”
左評事往她肩上捶了一下,道“還瞞著我們少年人,風流罪過,也不算什麼的。可你怎麼這麼不小心瞞著我們就罷了,怎麼不連蘇匡也瞞好叫他知道了,告訴了鄭大人。”
“啥”
左評事嘖嘖兩聲“那可是個精明的人呢,回鄭大人話的時候隨口就提到了你,還說得很肯切,很為你好。小祝年輕,不知道這其中的厲害,尼姑坤道中多有淫奔者,又或有與賊人勾結者。王京兆執法甚嚴,有一日查到這淫窩裡,將小祝牽扯出來,於他仕途不利。聽聽,聽聽,多麼的關心你”
祝纓道“你也在場”
左評事道“我要在,必會為你辯解的,可惜我不在。是燒水的老黃,送水過去時聽到的,回來告訴了我。”
左評事還要說什麼,一個小吏跑了過來“祝評事,鄭大人有請。”,請牢記:,免費最快更新無防盜無防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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