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祝纓騎馬、祝大親自趕車過來的時候,甘家一家子都出來迎接了,祝纓往身後一看“我瞧著鄭大人也沒來呀,你們迎誰呢”
甘澤臉上又是喜悅又是感動,道“我就出來站著,不成麼”
祝纓跳下馬,說“這話怎麼像是陸二說的”
陸超從後麵鑽出來說“我怎麼了怎麼刁鑽的話隻能我來說,他就隻是個老實人說老實話麼”他心裡也高興,親自把祝纓的馬給拖去喂。曹昌趕緊過來幫忙,又幫忙卸了騾子喂草料。
祝家在甘家做上賓,羅元在家裡卻在生氣。
楊六郎把財物給帶了回來了
不花錢而能辦事,是好事。但是給錢不收,事情又不十分的準,這就讓他不快了。他現在既不敢跟王雲鶴再硬碰了,又不好再去找鄭熹。外麵看來,祝纓真是鄭熹在大理寺的大管家,把大理寺給鄭熹經營得針紮不進水潑不入的,還忒省心
想動祝纓,羅元就得觸怒鄭熹,巧了,他知道鄭熹比王雲鶴還麻煩,因為鄭熹不講理。
他恨恨地又等了半個月,不想祝纓是真的辦事的。
祝纓看楊六郎這孩子也有點傻,巧了她也看人販子不順眼,辦這個也不費什麼事兒,她跟何京也是熟人,不動聲色提了兩句,何京也是辦案老手,一提他就留意了。竟真的審出了販賣途中夭折了幾個孩童,又有一個不聽話的少女受辱之後從船上投水死了等事。
供詞取完,又撒出去二十個衙差押著人,在地裡找到了半副幼兒的骸骨另半副已然被野狗拖散了。其餘孩童也有販賣途中死去離京城較遠不及搜尋的,也有埋入亂葬崗而不易尋找的。
王雲鶴看完大怒主犯有斬、有絞,從犯最低也判了個流放三千裡。三千裡,跟死刑差彆也不大了,區彆是早死晚死。現在都六月了,離秋天也不遠了。羅元馬上就能看到他們死了。
王雲鶴判的案子送到了大理寺,複核不是祝纓做的,她隻是聯署。因為案子沒有什麼疑點,骸骨都著了半副,律法也明白。大理寺上下沒人覺得這判得太嚴厲了,都覺得這樣挺好的。
事情辦完了,羅元雖不記恨祝纓了,心裡卻總有個疙瘩,暗罵老的也難纏,小的也難纏難道要我與鄭熹打交道不成
楊六郎還不知道他為什麼不開心,問道“姑父,就算不是全判的死刑,三千裡也夠他死兩回的了。您還有什麼好擔心的呢”
羅元說“滾。”
楊六郎還不敢滾,氣得羅元把他踢了出去,恨恨地罵“都是蠢貨”財物也沒讓楊六郎帶走,一腳一個,把擔子也給踢翻了。羅元罵道“都什麼東西我就不信他能一直做著京兆”
羅元這話真的說著的了,王雲鶴馬上就做不了京兆尹了
皇帝這個人,你說他英明呢,他“誤信奸佞二十年”,說他昏庸呢,又“乾綱獨斷聖明燭照處置奸臣”。
眼下他又繼續“聖明”了。
王雲鶴被他提成了丞相,論資排輩是在陳戀、施鯤之後,但是他成宰相了以後大家再稱呼他就不是“王京兆”了。一個百姓愛戴的好官,皇帝能發現他的好處給他升職,讓他管理國家,則這個皇帝不可謂不英明了。
皇帝下詔的時候,羅元就在旁邊,臉都綠了。
京兆尹算半個丞相,現在終於囫圇個兒地成了個齊全丞相了王雲鶴做京兆尹的時候讓京城權貴很頭疼,他做了丞相,京城權貴可以鬆一口氣了,因為王雲鶴不是現管了但是他做了丞相了,能管的事情又變多了,說起皇帝來就更名正言順而理直氣壯,他會天天出現在皇城裡,每天都到宮裡跟皇帝麵對麵。皇帝身邊的人就得皮緊一點了。
還給不給宦官活路了
與羅元有同感的不止是宦官除了京城的權貴們,旁人聽說王雲鶴拜相,半是為他高興,半是為自己難過。就連祝纓也是喜憂摻半的。左司直被她派了外差還沒回來,她就與胡璉兩個在一起喝茶聊天。
胡璉哀聲連連“咱們的好日子到頭了。”
祝纓道“是啊,也不知道新京兆是哪個,但凡差一點兒”京城權貴、紈絝可真是要報複性撒歡了。
兩人沒說幾句,宮中又傳下旨意來著大理寺把原龔逆的府邸解封交付修葺,賜給王雲鶴居住。
祝纓跳了起來,說“我去辦”
大理寺內沒人跟她爭這個活,她跟王雲鶴關係好,這是給王雲鶴收拾宅子,舍她其誰
祝纓點了幾個吏,又從女監裡撥了五個人,剛好是崔佳成那一班。一行人先去龔劼原來的府邸去查驗解封,然後再交給相關匠人重新修整。
周娓在崔成成一班,想了一下,問道“大人,咱們還要搜尋什麼呢”
祝纓道“這宅子本是咱們查封的,如果是原樣交到王大人手裡我並不擔心。交給匠人先修葺,萬一有什麼咱們之前沒翻出來的東西漏了出來就不好了。再查一遍也好放心。如查還有漏了的,那就自認倒黴吧。記著,以後凡是你們手上的活計,無論多麼的周全,交出去之前都要再自查一遍。”
“是。”
祝纓帶人先揭了大門上的封條,進了門之後就下令“關門誰都不許放進來”
接著開始布置人手,按照抄家的規範,再給這個滿地青草的前權臣的宅邸來一次查抄。他們一處一處地揭封條,一間一間房子地搜索。
祝纓有兩個目的,一是不要有什麼疏漏的案件證據,二則是希望能夠提前發現住宅的隱患及時提醒王雲鶴。
辦案的時候,鄭熹是拿著圖紙一點一點地搜這個府邸的,不可謂不仔細。現在祝纓帶著這一群人竟又找到一間後添加的地窖,裡麵又有一些金銀及金銀器皿之類,大家都很驚訝。而吏們也各有收獲,其中周娓的收獲最多。
祝纓不動聲色地道“凡有記號的,都登記吧。”
吏們零星找到的有記號的東西,她都給登記了,算作是大理寺的拾遺補漏。另外找到的幾頁殘紙,她準備交給鄭熹處理。這筆金銀,還是照老規矩來鄭熹有,她也得刮一層油水,再給大家分一點。
她現在太需要錢了
等都查完了,再拿了圖紙來,將幾處危房的地點給標出來,再簡單列個其他需要注意的事項,連老鼠洞、狗洞都給注明了,好交給相關匠人。祝纓道“好了,回去吧。”
回到大理寺,金銀器皿造冊上交,剩下的錢就地分一分。鄭熹拿到那幾頁“證據”笑道“現在也沒什麼用了。”扯碎扔到水盛裡浸爛了。
祝纓道“那也不能留在外麵。”
鄭熹笑道“不錯。你不去道賀嗎”
祝纓道“我要不去反而不合情理了。”
“去吧。”鄭熹大方地說。
祝纓看他的樣子,既不像是要娶新媳婦兒那樣的喜悅,也不像之前是有心事一樣的沉悶,心道那就是婚事有門兒了
近來段嬰在京城的名聲是可是越來越響了。他能進京、敢進京,自有其所長。長得好看、出身不賴,尤其是才華橫溢,有關他的事跡,祝纓現在想不知道都難。與祝纓之“大管事”不同,段嬰是個“大才子”,在才華方麵,他得是個全才。
從他個人,人們又談到了他的家族。當年段家也是為皇帝登基立下功勞的,而祝纓估計,當然段家犯的錯也當在皇帝能夠容忍的範圍之內。不能容忍的,是當年馮侍郎背的、前兩年龔劼犯的那種罪名。
段嬰的這番亮相都沒能讓鄭熹更加不悅,可見鄭熹的好事也不會太遠了。祝纓得把賀禮檢查好了以便隨時能奉上。
也不知道呆會兒去了京兆府能不能遇到劉鬆年,如果遇到了怕不是要代鄭七挨罵
祝纓看在剛才又占了錢的便宜的份兒上,忍了
她回到自己的案上,簡單畫了幅府邸的草圖,圈了要注意的地方,卷成個紙卷兒拿到了京兆府。
從皇城出來,曹昌問道“三郎,王大人不做京兆要做宰相了嗎”
“對。咱們這就去京兆府給他道喜去。”
曹昌的臉拉了下來“啊那他以後不管京城了那誰管”最後兩個字他問得極輕,帶著一種極大的擔憂與一絲絲的期冀。
祝纓道“不知道。”
曹昌吸了口涼氣“他要不管咱們了,以後的日子可怎麼過呀”
以後,可不一定就能遇到這樣好的大人了京兆尹略鬆一鬆,權貴就能上天連祝纓這樣的人都得小心一點,哪怕她是個官。權貴們囂張的時候,能當街鞭打官員。其他人就更不在話下了。
曹昌默默地跟著祝纓,默默地在府門外等候。
新的京兆尹還沒任命,王雲鶴也不急著搬出,還在收拾著。府中王雲鶴的仆人們都是喜氣洋洋,官員差役強顏歡笑。
祝纓拿著卷紙過來道賀,王雲鶴道“你也湊這個熱鬨麼以後是會常見的。”
祝纓沒看到劉鬆年,心道,好,不用挨罵了。將紙卷展開了,道“宅邸本來是大理寺封存的,今天晚生去啟封了,又重新看了看,這裡有幾處是晚生的淺見,覺得有點危險,您搬進去了千萬再查看一下,要是匠人們沒有修好,您就自己費點勁再修修。”
王雲鶴道“唉,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如臨深淵呐”
祝纓心說,跟我一比,你這都不算事兒。
嘴上卻說“還有真的盲人騎瞎馬,夜半臨深淵的呢。”
王雲鶴聽她說得輕鬆不由一笑,道“以後我能見你的時候會變少些,你也不能鬆懈啊等我想起來看到你退步了,我是要親自鞭策你的。”
“哎。”
兩人安靜地坐了一小會兒,隻有一小會兒,都沒說話,王雲鶴低聲道“回家去吧。你遷居我沒去,我遷居你要來暖宅。”
“哎”祝纓高興地答應了。
卻又並不直接回家。龔劼案,她從參與開始就從中刮了不少的油水,可惜是半路出家,錯過了很多事情。今天薅到了龔劼的最後一把羊毛,終於圓滿了。她下了馬,對曹昌道“把馬牽回去,我還有點事。”
曹昌道“那回去怎麼對大娘子說”
“就說我心情好,到處逛逛。”
“是。”
祝纓三轉兩轉就轉沒影了,路上人們議論紛紛都在關心京城自己的事兒,也沒注意到她又到了花街的後街上。
此時花街華燈初上,小江的小院裡“學生”們業已回家,祝纓輕叩兩聲院門,小黑丫頭從門縫裡問“誰呀咦”
她飛快地開了門,說“官人,您好久不過來了。”
祝纓閃身進去,見小江一身道袍,正站在門口,表情有點硬繃的鎮定。
祝纓輕輕笑笑,說“我就不進去啦,也不知道你道藏讀得怎麼樣了,度牒有了嗎”
小江沒說話,小黑丫頭代答“娘子學得可好了”
“度牒呢”
小江想說,我哪來的錢又尋思這話說出去既像抱怨又像撒嬌還像在討錢,她咬住了唇,不說話。
祝纓道“要加緊辦,這個給你。”
她把今天得的金銀分作兩份,一份揣在懷裡,另一份現在就拿在手上。
小江硬硬地說道“我不要”
祝纓道“時間緊。王京兆拜相,京兆府以後不歸他管了。下一任京兆還不知是龍是鳳。度牒用處雖然不算大,可有比沒有強。”
度牒為什麼要交錢買呢因為它也能免稅,朝廷不能吃這個虧。僧道又還有種種優待。雖然也有些不法事,但是,裡麵也有正經人,信徒還是有一些的。這身道袍,是真能有點保護的。否則,自稱是僧道而沒有度牒,拿了要是罰的。
誰知道下一任京兆是個什麼鬼能比得上王雲鶴的京兆,有,不多。本朝,現在,祝纓孤陋寡聞,還找不出來。
小江低聲道“他老人家也”
祝纓把小包遞到她手裡,說“也不多,你拿著。”
小小一個布包,小江拿在手裡卻沉甸甸的,這應該是金子,這個份量不太夠一份度牒。她還有積蓄,湊一湊也就差不多了。
她像被燙著了似的一縮手,祝纓手一抄又把掉下來的小包從半空中撈了回來,說“是真的錢,不是灌了水銀的。拿著吧。以後還不一定什麼樣呢。我以後可能也會遇到一些事,相識一場,你照顧好自己吧。”
小黑丫頭怯怯地叫了一聲“娘子。”
小江歎了口氣,說“好。”
“保重。”
祝纓回到家裡,祝大和張仙姑正在跳舞,這兩個神棍與京城普通百姓的感受是不同的。
“哎呀老三回來啦王大人高升啦”兩人說話都帶著跳大神的曲音。
祝纓笑道“是啊。回來啦”
花姐眼中有一絲憂慮,上前問道“阿昌說你從京兆府回來的,怎麼樣”
“什麼怎麼樣是有詔書,還得有準備呢。府邸怎麼也得修一個月吧再配仆人。他現在還要搬出去借住到劉鬆年的宅子裡住兩天,等府邸好了再搬走,暖宅。”
她與花姐對望了一眼,輕輕搖了搖頭。
祝纓把留的一小包金銀交給張仙姑“呐當差的一點好處,可算有菜錢啦。”張仙姑緊張地問“哪兒來的”
祝纓道“賜宅是龔劼的舊府,我去看了看。”
哦,那這個張仙姑就不擔心了,開開心心拉了花姐去入賬。
祝大一個人跳舞沒意思,拉了曹昌又要去下棋。曹昌心不在焉,總是失誤。祝大道“你這孩子,這是怎麼了”
曹昌擔心接下來日子會不好過,是因為他經曆過好的京兆也經曆過壞的。他看了看祝大,最後什麼話也沒說。
祝纓道“新京兆的任命還沒下來,且等著吧。”,請牢記:,免費最快更新無防盜無防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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