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匡道“政事堂的意思,要快。拿人,儘量少傷亡。還要拿證據。隻要確認了,可以向駐軍求援。”
祝纓道“那這麼著,設法把他調到驛站來,請進屋裡。陰兄看一看人,如果是真的,你們敘舊,我向陛下請罪。如果是假的,當場拿下,擒賊先擒王。如何”
蘇匡道“妙極隻是不知道要用什麼借口好呢”陰郎中的身份不能泄漏,一說是吏部的人,“田羆”如果是假的,一準不肯過來。蘇匡,“田羆”知道他是誰啊祝纓,試過了,“田羆”眼裡沒她。
祝纓道“就說我突然死了。在他的地界上死了個官員,他怎麼也得來看一看。哦,不行,不能是病死的,病死他不一定會來。那就凶殺吧,驛站凶殺案死了個官員,他總該來看一下的。我來扮屍體,就躺這屋裡。”
陰郎中道“年輕人,也不忌諱”
祝纓道“忌諱什麼就這麼辦了。我把家母、家姐請過來,讓她們權充發現命案現場的人。叫小吳買幾隻活雞宰了,往屋裡多灑點血。蘇兄,你亮身份,讓人請他過來問話。他是假的,必然不敢與你硬挺。陰兄,你一邊先不要出聲,你有一件頂要緊的事確認他的身份。你們帶來的人不用埋伏,不要驚著他了。
叫咱們的人都準備著,一旦主犯成擒,餘黨老實就馬上都收押。不老實,就做好餘黨負隅頑抗的準備。”
當下分頭行事,小吳跑去買了一籠雞。祝纓把父母、花姐叫來,如此這般一說。張仙姑道“什麼”
“小點兒聲不會哭就彆哭,叫人聽出不對來。你們就裝成暈倒,彆告訴祁泰,連曹昌、杜大姐都不要告訴。不告訴,才能裝得像。”如果不是怕張仙姑和祝大受了刺激哭的時候不小心說溜了嘴道破她的性彆,祝纓甚至連他們也想瞞一瞞。
三人安排完之後,蘇、陰二人假意離開,陰郎中回房後又悄悄溜出到了祝纓這裡。
小吳放了一大碗雞血,往窗戶上一潑,祝纓拿起碗往前襟上一倒,往床前地上也灑了一些。然後祝纓往床上一躺,拿張手帕蓋住了臉。
張仙姑發出一聲淒厲的尖叫“啊”她沒有如約假裝昏倒,而是叫個不停,越想越傷心,好好的閨女要裝屍體,怎麼不跳大神了還得這麼倒黴呀
花姐給她拽到一邊,也大叫一聲“快來人啊”
蘇匡頭一個從外麵衝了進來,說“都不要進來侍女呢來扶大娘子到一邊去救醒來人,往本地府衙送信,請他們過來有官員在驛站出了意外”
整個驛站都亂了套
驛站離府衙還有一段距離,消息傳到的時候,天色已晚。“田羆”正在府裡與“夫人”爭吵“夫人”罵他“你個不要臉的臭東西什麼騷的臭的都敢沾你也不怕”
“田羆”道“都說了,那是女監的獄卒、獄卒我要她回事兒呢”
“我還不知道你嗎你這個不要臉的東西我給你兒子也生了,你還吃著碗裡的、想著鍋裡的”
吵到一半,驛站有命案的消息傳了來,“田羆”說“吵吵吵瞧吵出麻煩來了吧”
“夫人”也不吵了,憂心地道“不會有事兒吧”
“有事兒也是彆人有事兒我去應付一下,今晚不回來了”
“田羆”去的時候已然打好了腹稿,凶殺案找個凶手不就得了隨便找一個人往他頭上一扣,就說是圖財。乾脆利落地破案,把人打發了。快速結案就能避免上麵關注,這是他的經驗。
他帶了十幾個人,似模似樣地進了驛站,命衙役維持秩序,一麵說“人在哪裡”
驛丞一臉的灰敗“在那邊兒。那家老封翁真不好應付,不讓小人們進去看,還鬨,說我們都是匪類。”
“田羆”冷了臉大步流星進了祝纓的屋子,捂著鼻子在床前站定“揭開。”
突然,一個聲音響起“姚春”
姚春怔了一下,才看到說話的人“陰、陰”
陰郎中從陰影中走了出來,沉著臉道“竟然是你以奴害主”他氣得厲害。這個人是田羆的仆人,簽了賣身契的那種,跟在田羆身邊差不多得有二十年了,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居然頂替了主人的身份做起了官
姚春就要往外跑,口中還喊“他們是犯人,拿下,嗷”
祝纓一把扯下覆在臉上的白帕,抬手揮掉姚春的帽子,左手揪住了他的發髻,右手抽出短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你再叫一個我聽聽。”
姚春真的叫了“來了有歹人冒充朝廷命官,被我識破,要劫殺於我快將他們拿下”
陰郎中想打他,又怕不小心打到祝纓手中的刀傷了自己,隻得啐了他一口“狗賊”
外麵驛丞、衙役要往裡衝,蘇匡帶的人要攔,商人們瑟瑟發抖。蘇匡大聲宣布“此賊名姚春,乃是真正的田羆田大人的家奴他謀害主人,冒充官員,是死罪你們隻是被蒙蔽了,隻要棄暗投明,朝廷並不追究。你們不要陪著送死”
姚春也喊“不要中了賊人的奸計他汙蔑於我是要趁機逃跑”
祝纓提著姚春的腦袋往床邊小幾上一磕,世界清淨了。陰郎中吃了一驚“這”
祝纓道“有數,死不了。小吳,會捆人不”
小吳提著一捆繩子進來,大聲道“練很久了”
蘇匡也踱了進來,低聲道“還好拿下了這狗東西,否則”
祝纓道“這裡交給你,給我幾個人,我去府衙,把那邊也抄了。”
“人手”
“沒事兒。隻要你們看好這個狗東西,他們就不敢輕舉妄動。給京裡發消息,請他們火速調派援手過來。”
陰郎中道“這個時候你怎麼也失了計較了這裡有駐紮的兵。”
“我是說斷案。這個東西在這兒經營有一陣兒了,什麼循私枉法、貪墨的事兒都乾了,得派人下來查一查。我得趁他們來不及,先把府衙那裡的證據給弄到手。既然是家奴作案,不是匪徒,那就不用擔心府衙裡還有什麼亡徒凶犯了,走了”
駐軍哪是能隨便調的呢政事堂也沒給一道這樣的政令,丞相輕易也不能調兵。
祝纓就帶著十個人,趁著前麵對陣,翻窗出了屋子,從驛站後門悄悄地走。一氣奔到府衙,敲響了後門“快大人有話要帶給夫人,我要見夫人,不要驚動前麵的人。”
裡麵那位“夫人”聽說叫的後門,心裡先慌了,道“後門快,帶進來。”
“夫人”與祝纓一打照麵,問一句“你是誰”祝纓已躥到了她的麵前,刀往脖子上一架“閉嘴。”一條繩,把她也給捆了,丫環們要尖叫,大理寺下來的人都不客氣“誰叫就把舌頭割了”
丫環們好像突然不害怕了一樣,都不叫了。
祝纓帶人從後往前摸,先摸了個嬰兒出來。“夫人”要叫喊,祝纓麵無表情把這孩子提了起來,“夫人”馬上沒了聲音。
接著,祝纓把“夫人”的臥房給搜了,搜出許多金銀細軟,又從“夫人”身上搜出一枚田羆的私印。又從後院小書房裡搜出幾本暗賬、一些往來書信。趁著夜色,將人從後門帶了出去。
驛站此時仍在對峙,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凶案現場”,祝纓從容地回來,提著“夫人”、抱著嬰兒又從後門回來了。
陰郎中看到嬰兒,問道“這是什麼”
“他兒子。”
“哼也是賊種”陰郎中狠狠地呸了一口。算算日子,以筆跡來推測,這孩子就不是田羆的。
蘇匡道“已派了人去送信去了。咱們先審一審這兩個人。明天一早,這件事必然滿城皆知了,必有什麼參軍、主簿之類主持事務與咱們交涉。這些人主官被換了都不曾察覺,可是不可信的。”
當時就在祝纓的房間裡審人。
陰郎中道“還有什麼好審的必是這奴才謀害主人真該千刀萬剮了”
祝纓道“斬,死刑隻有斬、絞兩等。”
陰郎生氣地瞪她,祝纓擦著刀,對姚春二人說“你們倆,我今天已經夠累的了,沒力氣去查線索,要不你們全招了吧。你們要不招,我就隻好用不走心的辦法審了。”
小吳好心地解釋“走心,認真查線索證據,鐵證鐵案。不走心,就是打,打到招供。”
姚春還是不肯說話。
祝纓挑亮燈芯,慢慢翻身賬本,說“唔,你快把府庫偷空了。將府庫存糧交由商人倒賣”
“加稅”
“受賄”
“賣放囚徒”
“喲嗬,還知道分給他們,怎麼好訂個攻守同盟麼咦你還往田家送錢也對,不穩住了家裡,來人要錢怎麼辦”
陰郎中又啐了一口。
祝纓道“成啦,大家夥兒今天夜裡再辛苦一夜,輪流守夜。明天一早與府衙官員交涉,他們應該會相信咱們的身份的。官員們信了,外麵這些衙役也就老實了。”
事情正如祝纓所料,第二天一大早,府衙的官員們能來的都來了。驛館三人亮明了身份,他們便都相信了。
自副職以下,一個個痛哭流涕,對著姚春痛罵“賊子敢爾”
有真心憤怒的,罵他魚肉百姓。也有另有盤算的,罵得更狠“早看出你不是個好東西你將府庫搬了多少我殺了你”
祝纓抽出刀來攔在了他的麵前,道“自有國法辦他。”
他們又請求“請移居府衙,將賊人押入牢中。”
祝纓道“這倒不用了。我看他們養得白白胖胖的,餓個天也餓不死,就這麼餓著吧,等京裡來人提審。”
蘇匡道“正是。貪了如許民脂民膏,就該餓上一餓。”
他們兩個此時卻有默契,擔心姚春被滅了口。人一死,什麼壞事就都能往他頭上堆了。本地官員、士紳依舊是淳樸善良的好人。
陰郎中心眼兒夠用,但是術業有專攻,看祝、蘇二人辦案利落,他也說“府衙再有他們的餘黨就不好了。”
祝纓道“陰兄過慮了,有餘黨正好,諸位,你們的機會來了。自查。抓人去吧。”她將本地官員給支了走。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下來辦案就這條不好,人手不夠。
好在這一次朝廷反應很迅速,兩天後,朝廷接到了家奴冒充主人的消息。政事堂上報,龍顏大怒,先派一使者去見祝纓等人。皇帝寫了個條子,讓祝纓暫時主持這件案子。皇帝記起來她查案的本事了。派大隊人馬過去還得再浪費時間,一介使者八百裡加急,很快就能趕到,讓祝纓開始乾活。
使者不但帶來了條子,還帶了兵符,可以就近調三百軍士來協同辦案。
使者前腳才走,皇帝後腳就下令,讓永平公主的駙馬駱晟牽頭,與大理寺共辦此案。
所有人都沒有反對,駱晟是個實在的人,不跋扈、不惹事生非,也能聽得進人勸。他既是公主的兒子,又是另一個公主的駙馬,身份上能壓得住許多事兒。
王雲鶴又奏“百姓受姚賊荼毒,須選一能臣安撫士民。”
皇帝道“你們選來。”
政事堂早有了人選,卻仍是要向皇帝請示。
皇帝更憤怒於居然出了這種事情,催著女婿趕緊上路“查明案情。”
駱晟不敢怠慢,緊趕慢趕到了地方。陰、祝、蘇三人在驛站迎接了他,駱晟是個美男子,與他那個在京兆大街上馳騁的親娘完全不同。
他先不急著催問案情,先讓三人坐下。開口第一句話是“諸位辛苦了。”第二句話是“我年幼無知,還請多多指教。”
然後才是問案子“不知,現在情況如何了要我做什麼嗎”
隻見三人麵麵相覷,駱晟問道“怎麼有什麼不妥麼三位隻管直言。”
“呃”祝纓說,“駙馬,人犯都已經緝拿歸案了,就等您來審問了。”其實案子已經審完了。不過看到了駱晟,祝纓就知道得捧一捧這位駙馬。
駱晟謙虛地道“我並不懂這些,我隻管看著,三位隨便施為。”
陰郎中和蘇匡和祝纓都想,我信了你的鬼話都請他主持審問。
駱晟推辭不過,往主座上坐了,左邊祝纓、右邊陰郎中,蘇匡在祝纓的下手坐了。他們重新把犯人帶上來過堂。
駱晟不過順著問“堂下何人,報上名來”
姚春報了名字。
“你究竟如何謀害主人”
姚春道“小人伺候主人赴任,不想途中主人死了,小人一時鬼迷心竅,就想過一過癮。不合犯了這等大罪,小人該死。”
駱晟皺眉道“鬼迷心竅你怎麼能做得這些年的官,沒人察覺嗎”
“大人的側室”
以姚春自己,是想說他是為了給主人家多謀些財物,把這兩年俸祿給賺了補貼主人家,然後自己再投案的。可惜祝纓把他的賬也給抄了,是他自己貪贓枉法,可不是什麼“為主人家謀財的義仆”。
祝纓說累了,蘇匡也就卷起了袖子,除了打就是打,一套打,打完男的打女的,幸虧沒打小孩兒。
打了好一陣兒,兩人就開始往外招了。
那位“夫人”是田羆帶著上任伺候起居的一個年輕的妾。田羆家裡本來有幾個仆人,但是他女兒生得太多了,七份嫁妝陪著出去,田產、仆人快陪送完了。終於生出來這個兒子還沒成親,還得給兒子謀一份家產,這才要赴任。隨行是帶了仨個仆人的,一個姚春是個心腹,一個車夫、一個老蒼頭。
赴任,得有個女人伺候著,就又納了個妾。妾既年輕,讓她甘心忠於一個沒有任何長處的半老頭子實在是為難人。
路上,田羆病倒,姚春起了歹念,謀害了車夫和老蒼頭。這個妾就與姚春合謀,願意助他遮掩。兩人於途中再雇人,伺候兩人以“田羆夫婦”的名義赴任。
姚春是心腹仆人,早就知道田羆的許多事,一些簡單的事務都是他在為田羆處理。所以公文、往來書信他都懂得,那個妾則扣下了田羆的私印,兩人各執一項把柄。妾又為姚春生了個兒子,兩人算是捆死了。準備如果一切順利,任期滿了要回京時就由姚春詐死,妾抱著孩子回家,將自己的兒子養作田羆之子,日後孩子就有蔭職了。
田羆是主官,連每年往京城核對一年的政績之類,都可以使副職前往。他們又往田家送了一些家用不多不少,正好穩住田家,造成了田羆仍然還在職的假象。家中拿到了錢,不疑有它,還當田羆活著呢。
姚春則趁機大發其財,倒轉府庫財物,為的是有朝一日可以改頭換麵,換一身份,亦不失做一富家翁。
以上,皆是祝纓等人在駱晟尚未抵達前就審理完了的,現在不過是在駱晟麵前再背一遍詞。,請牢記:,免費最快更新無防盜無防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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