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勉強應了下來,莫主簿急得直使眼色。關丞道“大人既然心意已決,我等也不敢再阻攔,隻請大人以百姓為重,一旦情勢不妙,毋再逗留、火速下山。再命縣尉率些健卒在山下等候”
祝纓道“好。”
莫主簿想掐死關丞,衝關丞直瞪眼,關丞一把把他拽走了。
莫主簿一路跌跌撞撞,直到兩人進到關丞的屋子把門窗關上,莫主簿才罵出聲來“你瘋了”關丞道“閉嘴對,你就現在這個臉,帶上它,跟我去後衙”
莫主簿那張“現在這個臉”掛不住了,眉花眼笑了起來“對告訴他爹娘去”
關、莫二人不知道,祝家閨女是不聽父母的話的。
他們也料對了一點,祝大和張仙姑聽說閨女要去“獠人”的寨子的時候,兩張臉一齊綠了“什麼”
關、莫二人道“老翁、大娘子,你們沒有聽錯,咱們大人想上山上去看看呢你們想,大人已將咱們縣治理得足夠好啦何必呢”
張仙姑喃喃地道“她可不能隨便進鄰居家裡呀”
“對對對”二人小雞啄米一樣地點頭,看他們兩個是記住了,又囑咐,“千萬彆說是我們說的。”
張仙姑道“放心。”
兩人這才告辭而去。
他倆一走,祝大和張仙姑就在屋子裡打轉,兩人轉的圈還不一樣,呯一聲,兩人撞一塊兒了,顧不上對罵,又各自轉圈。嘴裡還喃喃自語“這可不行,這可不行。”
他們也不圖閨女封侯拜相的,這麼拚命做什麼都已經是縣令了地方苦一點吧,可是說話算數自家在這裡生活也不錯了。離京城又遠,又安全。
“這是圖的什麼呀”張仙姑氣得直跳。
花姐一直在旁邊站著,她也擔心祝纓,看老兩人口這樣她反而冷靜了下來,說“乾爹乾娘,您二位且慢著急,聽我說。”
花姐一向穩重可靠,張仙姑勉強道“你說。”
花姐道“小祝什麼時候辦事沒個成算了您二位想想,她要乾的事看起來難,可她是小祝啊她這麼做一定是有原因的,她也有那個本事。再說了,咱們還沒問她呢,就聽兩個外人的話就先急成這樣了,再是他們聽岔了,或者想岔了呢我知道您二位擔心的是什麼,無非是那件事,小祝既然敢提議,就會有辦法的。與其在這裡乾著急,不如問一問她,你們說呢”
祝大道“對叫過來問問。彆叫她跑了。”
張仙姑道“沒收拾行李,往哪兒跑去”
花姐就讓杜大姐去前麵把祝纓給請回來。
老兩口雖然也有不靠譜的時候,但是祝纓辦正事的時候他們都很安靜,白天正是她處理公務的時候,這個時候叫她必是有事的,祝纓一邊往後走,一邊問杜大姐“有什麼事嗎”
杜大姐搖頭道“旁的不知道。就是關丞和莫主簿到咱家來,不叫我在一旁聽著,隻有二老和娘子在一旁。後來二人走了,二老就急上了,娘子就叫我來請大人回家去。”
哦
祝纓失笑,杜大姐好奇地看看她,她還在笑,好像有什麼特彆有趣的事情發生了一樣。
那就是沒什麼大事兒,杜大姐安心了。自從她到了這個家,這個家就沒什麼事兒能難得祝大人。
事實也是如此。
祝纓一到後麵就被張仙姑扯進了屋裡,臨關門前還不忘跟杜大姐說“杜大姐,你去外麵看著,彆叫人過來。”實則把杜大姐也給關在門外。
一進屋裡,張仙姑就不客氣了,左手扯著祝纓袖子,右手食指戳著祝纓腦門兒“你行啊真是不知道死字怎麼寫啊”
祝纓偏著頭往一邊躲,一邊說“我當然知道啦娘知道怎麼寫不”
張仙姑更生氣了,直接要開始打了,她已經有十多年沒乾過打女兒的事了。祝纓才不肯老實挨打呢,嗖一下又從她手裡躥了出去,說“行了行了,彆氣了,都過來,聽我說爹也過來,大姐也過來。”
見她好像真有事要講,三人都狐疑地湊近,張仙姑口裡還說“我看你怎麼編”
祝纓卻是低聲地說起了正事“我知道你們擔心的什麼。我身邊也沒個跟我一道喬裝成小廝貼身伺候的丫鬟,走到哪裡近身跟著的都是男仆,娘和大姐都想跟著我遮掩,這些個我都知道。你們想過沒有,隻有千日做賊的,沒有千日防賊的,我是既做賊,又防賊。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萬一有一天露餡兒了怎麼辦娘,當初你把我當兒子養的時候,想過怎麼辦嗎”
張仙姑張了張口“我哪顧得上以後啊先把眼前事兒應付過去唄”
“不留後路啊”祝纓吃驚地看著張仙姑。
“你彆扯遠了”祝大也虎起了臉,“那事是我不追究。你這事兒有人追究怎麼辦你還敢瞎躥啊我跟你說,咱好不容易到了這兒來,你說一是一、說二是二,安穩得很你咋自己找死呢”
張仙姑道“那獠人的地方是好去的麼你去幾天能回來到時候要是到了日子回不來呢或者你身上日子不準呢不行你要過去,除非我死了。”
祝纓道“聽我說,怕的不過那一件事。對吧行,我跟你們交底,我如今乾的也是為的那一件事。彆打岔,我得留後路,與其天天害怕被拆穿,不如準備好了拆穿之後怎麼辦,不就不用害怕了”
花姐眼睛一亮“小祝”
“對。你們為這事兒擔心得太久了,我也想過了。到時候恐怕什麼王大人、鄭大人、陳大人都保不得我。哪怕做到丞相,地基是假的,一旦揭破,高樓大廈頓時崩塌命或許是有的,也得一番波折,官也做不得,家業也沒了,也不得見人了,白忙一場,這可不行”
祝大和張仙姑都聽住了,張仙姑問“這跟你要去獠人寨裡給自己找事兒有什麼關係”
“您沒聽明白。朝裡無人會保我、保我的日後、保咱們全家,那我就自己來。京裡沒有,就往京外找,不然我乾嘛跑這麼遠
獠人就是我打算給咱們留的一條後路了,我要把自己與他們死死地綁在一起,讓他們離不開我。到時候朝廷為了安穩也還得用我不能與我計較許多,縱計較,最後還得容我。”
張仙姑眉頭皺得死緊,祝纓道“呐,就像一個人,自己家裡不容他了,要是鄰居家少不了他,還不是去當仆人雜工還是能當個差不多的自家人。那自己的家裡也會掂量掂量,是不是”
祝大吃驚地道“反叛啊”
祝纓道“誰說的他們反叛的本事可不大,我算過了,反叛不太可行,我是用旁的法子,叫朝廷想要這片地方就離不開我。我親眼見了寨子裡的情形才好走下一步。總在山下不得親見,那可不行。”
祝大道“他們就這麼好說話肯為你出頭”
祝纓道“哪能啊我也幫他們。現在是他們有事兒求著我。”
張仙姑道“你這主意可真大也不跟咱們說一聲就自己要乾了。”
祝纓心道,咱還在家跳大神的時候,我想開茶鋪也沒跟你說就開始攢錢了啊有什麼好奇怪的。
花姐道“那你可要辛苦了。”
祝纓笑道“你們真是的,為什麼總替我說辛苦我喜歡這樣。”
張仙姑被這“鄰居”說差不多說服了,依然憂心女兒的安全問題。祝纓道“你閨女是鬼門關轉過一圈的人,還不想再去一趟,您放心,隻要見著情形不對我就跑我逃跑的本事還是有的吧”
張仙姑歎了口氣“都是我造孽。”
祝大屁也不敢放一個,蹲在地上扯了扯張仙姑的裙子。
祝纓道“那就這麼定了”
三人都默默點頭,祝纓再次叮囑“那說好了,不要再叫獠人了,趙蘇的舅舅是阿蘇家的。嗯”
“行。”
對父母和花姐祝纓也有預案,關丞和莫主簿如果不提前告狀,她今天晚些時候也會對家裡人說的。
將事情交代了之後,祝纓沒有馬上放心回前衙辦公,而拉開了門去廚房翻了點炸魚乾裝到盤子裡,自己捏一根嚼了,端去了花姐那裡喂貓。她一根、貓一根,她一根、看貓還沒吃完上一根她自己再吃一根。
花姐回來的時候,貓正哀怨地看著她。
祝纓毫不愧疚地把盤子放到桌子上,往凳子上一坐,說“回來了”
“嗯,他們沒再生氣了,又都在怪自己。乾爹雖然不說話,可也擔心你的。”
祝纓道“彆叫他們哄了,你得看緊了他們,萬一我一出門他們不放心要跟著走,你千萬攔住了。我自己能跑得了,帶上他們跑不動。”
花姐嚴肅地道“這麼危險那你能不能先乾不那麼危險的事兒”
祝纓搖搖頭“最壞打算罷了。現在已經是拖了很久之後不那麼危險了,都做了幾次交易試探過了。你想,殺父之仇雖然不是我乾的,但是官府乾的,又派兵剿了幾年。就算是我也動了念吧,他們這麼配合不是很奇怪麼裡麵一定有故事的幾次了,他們沒有惡意,我覺得他們我還急迫。而且”
“嗯”
“洞主有四個兒子,卻派了女兒下山來,這次又自己親至。要麼我不重要隨便派個女兒就打發了,要麼他女兒不重要折在我這裡也無所謂。可他又親自來了。可見都不是。弄明白內情對我很重要,所以我一定要去。”
花姐握住了祝纓的手。
祝纓笑笑,拍拍她的手背“我要抽出自己的一縷魂埋在這兒,有一天死在了京城、死在了家鄉,也能在這裡複活。”
“彆說活呀死呀的一準能成”
祝纓道“不謀萬世者,不足謀一時;不謀全局者,不足謀一域。我說死正是為了謀活。”
“你一定行的”
祝纓道“就算這次不行也沒關係,人有三魂七魄,換個地方再重新埋一個。
彆急,我還是有點把握的。他們也可憐,你瞧換回來的那些奴隸,比咱們這裡的奴婢活得還慘。為什麼呢人不值錢了,沒那麼多的錢養這些人,就從下開始克扣儉省。我看他們父女要鹽、鐵、米、農具,鐵匠鋪裡也不是隻看兵器還看農具,就知道他們也不是安心繼續這樣過活,至少想要更好一點。”
花姐道“這麼一說,他們是有抱負的了。贖回來的奴隸那麼的淒慘書上說,蠻夷有抱負後果總不太好,我也有點擔心他們壯大了反叛朝廷,那你不是更要被問罪了嗎”
“擔心什麼”祝纓咯咯笑了,“你看我,隻要以真麵目示人,朝廷都容不下我的。害怕問罪嗎不過兵連禍結太造孽,我不想鬨成那樣,我會儘力避免的。你瞧,奴隸不是也贖回來了麼”
花姐道“你都想到了,那就是會有辦法了。既然生地在此,以後要好好地在這裡過活,那就好好乾。我的藥方好了,好像有些效用。我怕藥效有誤差,先下少量的,煮些涼茶出來嘗嘗。若是行時,就把方子亮出去也好叫這煙瘴之地少些苦楚,多留住些人。這樣能幫到你嗎”
“害你們都說我好心,我才有私心呢,你才全是真好心。”
“那是有你護著我,我才能做好人,”花姐不好意思起來,“忙去的去吧,乾爹乾娘我帶著杜大姐和小祁準給你看住了。”
祝纓起身道“我把小吳也給你留下,他機靈。侯五我得帶走,曹昌我帶走吧,他留下來彆聽了爹娘的吩咐帶他們出城。”
兩人議定,祝纓便去拜訪阿蘇洞主。
這天是陰天,雨要下不下的。
阿蘇洞主聽說祝纓來了,心頭一喜,飛快地站了起來,走到門口又放慢了腳步。
祝纓踏進驛館,正看到阿蘇洞主站在台階上看起來一點也不著急。阿蘇洞主好像很意外,說“縣令來得好早,是想好了嗎”
祝纓笑道“對。”
“縣令是個痛快人請進來說”
“好。”
兩人對話很快,一旁趙蘇險些沒找到機會叫一聲義父。
祝纓進了屋子與他對坐,對上阿蘇洞主的眼睛,祝纓不閃不避開門見山“洞主,我想親自去你的寨子裡看一看。”
阿蘇洞主的笑容凝固了“什、什麼”他一驚之下去看趙蘇,隻見這外甥也是一臉的吃驚,吃驚之後臉也硬了趙蘇也不知道此事。
祝纓道“不用看他,你與我議事我也不事先告訴他。他夾在中間本就難做,告訴了他,或者多問了,他是說好還是不說好咱們隻說咱們的事兒。”
阿蘇洞主道“為什麼”
“洞主和小妹都來過了,這位樹兄也來過了,我的縣衙你也可進,這縣城各處也隨你看,無論集市又或者什麼作坊,無論是田地還是各種鋪子,我都不曾吩咐人阻攔也不曾防備於你們。是也不是”
阿蘇洞主麵色如水。
祝纓道“我知道信任難得,兩個生人都很難互相信任,何況洞主與朝廷還有些恩怨。所以我先把門敞開了,我的誠意都在這裡了。你是不是也該讓我看一看你的誠意不能我一點數也沒有就要向朝廷去請示。”
她指著趙蘇說“就我帶著我幾個隨從過去,不用你妹妹或者趙蘇留在縣裡做人質,咱們一同動身也可。我是他義父,你是他舅舅,親戚串個門,可以嗎”
阿蘇洞主道“縣令一定要到我寨子裡不來就不答應咱們的事了”
祝纓道“我知道你家經曆,你對官府有戒心是對的。我在儘力地改變。你山上有多少牛馬茶葉能交易多少等我說完。福祿縣雖算窮,比你山寨物產算豐富的,一具犁能換你三個奴隸,你有多少奴隸能換就算開了榷場,這樣的交易能持久嗎
我怕你的產出與我這裡一比太少,幾場交易下來把你的家底掏空了,那是要出事的讓我去看一看,我會籌劃得更周詳。同意不同意,在你。”
阿蘇洞主歎了口氣“好吧。你是能人,也是個好心人,你要是有壞心我已經死了。你這麼能乾,不要再對彆人這麼講真話啦,他們有人聽你這麼說,會想殺了你的。”
趙蘇低低地叫了一聲“舅舅。”
阿蘇洞主道“孩子義父,你是個好人。世上卻有許多的壞人,一個能人,他們得不到就要殺掉,也不能被彆人用了或者成了自己的敵人。一件寶貝,他們得不到,就要毀掉,也不能讓彆人得到了炫耀。”
祝纓笑道“我也是有牙的。”
陳蘇洞主這才笑了出來,說“我家的豬養得很肥,酒也很甜,可惜你不喝酒。”
“你請客,我喝。”,請牢記:,免費最快更新無防盜無防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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