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事主任都傻眼了,他還念叨呢:“我還得打酒回去,再給夏夏包五十塊錢,人爭氣,我這個做小叔的總不能吝嗇,得獎勵她。”
人事主任還沒緩過勁兒來,他親戚裡頭也有參加高考的,回來都說題目難,不會做,估計懸乎。怎麼到人家那兒輕輕鬆鬆三百九?鬱學兵還是農村的,他侄女是農村丫頭。
鬱小叔理解不了人事主任的憂傷,拿到批假的條子他就回宿舍換了身體麵一點的衣裳,高高興興買東西去了,回去的時候兩手都是沉甸甸的。
老太太還在院裡跟人閒聊,就看見一個熟悉的人影,仔細一打量,是學兵回來了,她跟著就笑咧了嘴。
鬱學兵還在感動,感動於親媽對自己的惦記,結果他媽幾步上前將他手裡提的東西接過手,掂著沉甸甸的,她低頭瞅了兩眼,沒看明白都有些啥,又抬起頭來問說:“讓你買的都買上了?沒漏掉啥?”
“媽我餓著肚子趕回家來,你也不說先給我吃口熱飯……”
老太太努了努嘴讓他自個兒上灶間看去,提著手裡的包袱準備回屋瞧瞧都有些啥。鬱學兵看著他媽遠去的背影,半天才邁開沉重的腳步往灶間去。
還沒到灶間,他一進屋就看到在為明天辦席做準備的大哥大嫂,鬱學工真不愧是鬱老太親生的,乍一看見有段時間沒見著的三弟他張嘴就問:“咋空著手回來了?讓你買的東西呢?”
鬱學兵:“……大哥你就沒關心關心我?”
鬱學工看向自家小弟的眼神裡滿是慈愛與包容:“老三啊,咱們做事情要分輕重,等明天辦完席我再慢慢關心你,所以說讓你買的東西呢?”
因為得到了全生產隊的幫助,哪怕席麵開了十桌,也沒出現張羅不過來的情況,手藝好的嬸子都搶著幫忙,老鬱家灶台不夠用沒關係,隔壁幾家也把火燒起來,多幾個灶台總歸忙活得開。
鬱家的狀元席得到鄉親們一致的肯定,吃完都豎大拇指,大肉不少!油水很多!分量忒足!除了本生產隊的人,大隊上也來了些湊熱鬨的,沒桌椅不打緊,他端個碗蹲在旁邊也能吃。
當然來的人也上道,要不拿包糖,要不包幾塊錢,就想蹭個喜氣。
公社高中那邊來了一桌人,都是學校的領導和教鬱夏的老師,他們送的禮就比鄉親們上檔次一些,要不是鋼筆就是看著就很金貴的本子,上頭還寫了作為師長對鬱夏同學的祝福和期許,都希望她繼續努力,希望她到京醫大之後依然是最優秀的那個,繼續給公社高中爭臉。
“很多年後,鬱夏同學要是當上了首都那邊大醫院的醫生,給首長們看病,這也是咱們這些老師的光榮。雖然吧,這個成績大多是靠你自身努力,學校其實沒幫上什麼。”
鬱夏就坐在旁邊,喝著白水聽她班主任說,這或許是老師們最後一次的教誨,她聽得相當認真,等班主任講完了,她才認認真真回道:“周老師您彆這樣說,我這個成績離不開老師們的幫助,再說高考考了第一名也就是有個不錯的開始,以後還要繼續努力。”
因為有老師們在,生產隊上的莊稼漢就沒見拚命勸酒,都怕酒後失德,他們還是想在自家孩子學校的老師麵前留個好印象。
鬱學農作為狀元她爸,喝得比彆人多了一些,看他說話都不大清楚,鬱夏就和鬱毛毛一起把人扶進屋躺著,他爸還說要去招呼客人,讓鬱夏給勸住了。
喝醉了能招呼個啥?老鬱家還有這麼多男丁,堂兄弟堂叔伯都在,咋就招呼不過來了?
再說,賓客們第一是想同鬱夏本人聊聊,聽她說說昨天領導來發獎說說考試的事。
鬱夏正在一旁同人說話,隻見這一整天都沒啥存在感的大姐鬱春走了過來,她臉色不大好,湊過來就小聲說了一句:“咱舅來了,你過去看看。”
鬱小弟雖然貪玩,卻很聽他二姐的話,忙不迭點頭。倒是鬱媽,看小閨女放假回來還忙進忙出,心裡很不好受。在她看來,鬱夏既聰明又勤快人還孝順,脾氣更是一等一的好,這麼好的閨女就是沒托生在富裕人家,生在這個家裡真拖累她了。
也是自己沒本事,要供她上學都不容易,鬱媽咽下嘴裡那口飯,露了個笑臉說:“筍殼媽有空去撿,閨女你歇著,沒事就看看書。”
鬱夏衝她媽笑了笑,見狀,鬱媽歎一口氣,這孩子瞧著軟和,實際主意挺大,她想明白就麻溜的上手半點不拖遝,等你來勸,事情已經做完了。
再一想,她乾這麼多活不還是心疼自己這個沒用的媽!
鬱媽腰不好,頭年秋收之後疼了得有個把月。本來鬱夏就勤快,那之後更不用說,像洗衣裳撿筍殼這種,擱鄉下地頭算輕巧的活,鬱夏隻要在家都包下來,就怕她媽總彎腰犯疼。
鬱夏打小就會體貼人,就拿鬱家阿奶來說,那骨子裡是個重男輕女的,看兒媳婦接連兩胎都生賠錢貨她就氣不順,那會兒大春兒從來躲著她奶走,不敢往前湊,生怕挨罵,鬱夏偏不,哪怕你挑明說老太太不喜歡她,讓她遠著點,她還是天天到跟前去轉悠,鬱夏生得白淨,從來都笑眯眯的,說話也中聽,沒轉悠多久就把老太太給收服了,哪怕嘴上不服軟,心裡總想著她。
後來因為幾房陸續添丁,老屋住不下,他們兄弟就分開過,老爺子老太太跟著鬱大伯,就這樣,老太太還惦記她,年節發的壓歲錢都比彆人多幾分,時不時抓一把花生瓜子,上回還給她扯了塊花布。
鬱媽以前怨氣重,總覺得婆婆不好,又凶又惡,見識到小閨女如何收服她奶,才想明白這日子真是自己過出來的,哪怕是一家子,差距也能比天大。
想到這些,她忍不住看了大閨女一眼。
比起鬱夏,鬱春才讓人操心。
鬱春悶不吭聲吃著,看她媽瞧過來,就皺了皺眉,接著插了句嘴說:“咱家還有不少乾稻草,不也能生火?二妹你聽媽的多看書,考名牌大學才是正經事,都什麼時候了還瞎忙活。”
鬱夏心說來到這兒才知道後世多美好,這年頭窮人家要過日子真得精打細算,乾稻草是能生火,可用它生了火拿啥來紮草席鋪床?鬱爸經常還要編幾雙草鞋,穿布鞋沒法乾活,城裡倒是有膠鞋賣,可那是要錢要票的!
這些話說來不中聽,鬱夏就沒多嘴,左右等她撿了乾筍殼回來她姐就不會去動稻草。
不過幾句話的功夫,鬱爸已經添上第二碗飯,他端著粗瓷碗回來坐下,瞅鬱春一眼,問:“二妹學習好我不擔心她,大妹你複習得咋樣?”
說起這個話題就難免讓鬱春想起上輩子,她當初拚老命讀書,擦著線考上大學,村裡都說鬱家這個雞窩裡飛出兩隻金鳳凰,鬱爸平庸了半輩子難得有這麼風光的時候,一高興就在鬱大伯家陪老爺子多喝了兩杯,喝醉之後摔斷了腿。
本來,姐妹倆都考上大學,哪怕家裡條件不好,三親六戚搭把手也能把學費湊齊了。這年頭考上大學是光宗耀祖的事,大學生能遷戶口,畢業包分配,幾年之後搖身一變城裡人還愁還不上錢?
結果鬱爸斷了腿。
鬱毛毛才十三歲,家裡的擔子猛一下就壓在鬱媽身上。鬱大伯和老爺子都說兩個閨女供一個,鬱夏成績好,讓她去讀,鬱春回繅絲廠去,鬱爸要養傷不能下地也不怕,鬱夏的學雜費生活費他們墊著……鬱春死活不答應,她不舍得放棄也是人之常情,畢竟好不容易才考上的。
那幾天家裡氣氛很僵,後來鬱夏妥協了,她其實很愛讀書也能讀書,就是不舍得看鬱爸鬱媽為難,主動放棄了赴京上學的機會,請求公社高中推薦她去初中當起老師,後來沒兩個月又答應了高猛的追求,第二年就結了婚。
高猛本來是個遊手好閒的混混,娶上美嬌娘心裡火熱,一門心思想讓老婆吃好穿好,婚後就同他爸商量著想出去掙錢。
他媽陳素芳是個不好相處的,原先不大喜歡鬱夏,可鬱夏勤快又孝順,哪怕再挑剔的婆婆也找不出錯,婆媳之間相處一段時間便磨合好了。陳素芳看鬱夏娘家困難,還給塞了兩回錢,讓她拿回娘家去,說是借給親家周轉。
反倒是鬱春,進城之後就讓花花世界迷了眼,錢沒少花,書沒讀出來。
這些陳年舊事鬱春想起來就胸悶,聽鬱爸問起複習的情況,她先是含糊應了一聲,過一會兒才說:“我高中畢業有幾年,許多知識點都忘了,可能考不上。”
“那咋辦?你前腳辭工,李三妞就頂了你繅絲廠的活,現在想回去也不容易。”
“……我也沒想回去。”
“那你想乾啥?”
看鬱爸虎起臉來,鬱春也來了脾氣,兩口飯往嘴裡一扒,跟著就撂了碗,“你彆管我,我有成算。”說完她就出了屋。
鬱爸想追出去,鬱媽趕緊將人攔住:“她爸你彆著急,有些話大妹當你麵不好說,找個時間我問問她。”
“媽你去問有啥用?搞得好像我大姐會跟你說似的!”鬱小弟悶不吭聲吃了半天,吃完最後一口終於逮著機會說話了。然而他不開口也罷,一開口就讓鬱媽恨不得當初生個啞巴。
“鬱毛毛你閉嘴!吃完下桌去!”
鬱小弟麻溜的從條凳上下來,去隔壁屋拿上背簍,再一次路過飯桌還衝鬱夏露了個笑臉:“阿姐慢點吃,不著急,我去外頭等你。”
這邊鬱夏的確沒著急,慢條斯理嚼著飯粒,時不時還勸他爸幾句,另一頭,鬱春出了家門就往東邊走,想從那方上後山去吹吹風,走半路上就撞見高猛,還不止他,跟他走一起的還有好幾個流裡流氣的。
鬱春發育得好,前後都有料,哪怕這時候衣服不講究修身,幾個小混混還是一眼瞧見她鼓囊囊的胸脯。鬱春滿是厭惡瞪他們一眼,跟著衝高猛說:“飯點都要過了,你砸還在外頭遊蕩?”
高猛很想回她一句關你屁事,看在這是鬱夏姐姐的份上,話到嘴邊又憋了回去。
他沒多說啥,錯身就要過去,鬱春皺了皺眉,想把人叫住,偏高猛不是獨自一人,把他攔下來也不能好好說話,她隻得目送一行人過去。
高猛從前就同鬱春沒啥往來,也沒把這一出放在心上,倒是跟他走一起那幾個,一邊納悶鬱家大妹吃錯什麼藥了,一邊瞎起哄說猛哥就是有本事。
“誰不知道這妞眼睛長在頭頂上的,也就猛哥能耐,能折下她來!”
“鬱春是沒鬱夏好看,也不差了。左右她要是看上我我一準同意,趕明就去扯證結婚。”
說話那人賊眉鼠眼看著就跟個耗子似的,他說完高猛就斜過去一眼——
鬱春能看上你?她怕是失了智。
高猛也納悶的,是感覺最近碰上鬱春的次數變多了,對方還一副“你站住我有話說”的樣子,高猛思來想去也沒明白自己怎麼招惹上這人,要說鬱春看上他了,那樣子不像。心裡胡思亂想著,不留神就走到家門口,高猛擺擺手讓哥幾個滾蛋,扯著嗓子問他媽今兒個吃啥,留飯沒有。
陳素芳插著腰從裡屋出來:“你還知道回來?你咋沒死在外頭呢?”
高猛笑嘻嘻挽上他媽的胳膊:“媽你慢點罵,你兒子還餓著肚子,先讓我吃口飯。”
陳素芳瞪他一眼,轉身往灶間走,進去之後揭開鍋蓋,將溫在裡頭的飯菜端上桌。高猛已經拿上筷子等著了,看他狼吞虎咽吃起來,陳素芳心裡的氣也下去大半,左右這兒子就是生來討債的,同他置氣你氣都氣不過來。
“媽說你你不愛聽,猛子你也老大不小了,有那功夫出去瞎轉悠不如處個對象,找不上工作還不能生個孫子給我帶帶?”
高猛隻當聾了,悶頭吃飯。
陳素芳又說:“不然媽幫你說去,你看鬱家大妹咋樣?”
高猛險些讓乾飯噎死,他拍拍胸口,沒下去,趕緊端起米湯灌了一口,等那口飯咽下去了才問說:“你說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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