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吃不準,人家卻胸有成竹,就比如說二班的鬱夏,依然坐在年級第一的寶座上,除開語文有丟分,但凡是有統一標準答案的科目她都沒失手,把總分加一加,和年級第二之間隔了個世界。去市裡學習過的老師都說鬱夏同學這個成績放在全市都是拔尖的,隻要穩定發揮鐵定能給學校爭回榮譽,再把語文這科輔導一下,說不好能考全市第一名呢!
年級上特地找到她班主任,讓班主任上點心,其他同學的成績要狠抓,鬱夏這邊時不時也要談談,保證她的狀態,到臨門一腳的時候要能穩定發揮。
她班主任聽得挺糾結的,憋了半天才說這孩子大概不知道什麼叫緊張,彆的同學吃飯跟打仗似的,走路恨不得用跑的,就希望能省點時間多做一道題多看兩頁書,她呢還是老樣子,吃飯細嚼慢咽,走路不慌不忙。
彆的同學為了不分心,經常是穿臟了衣服周末帶回家讓家裡人幫著洗,再穿乾淨的來,她呢……活真是沒少乾。班上碰巧就有和她一個隊的,前次出教室透氣的時候閒聊說鬱夏怕是文曲星下凡,你看她周末拿了書本回去,其實沒看過,回去就是洗衣裳撿乾柴做飯喂雞,就這樣她還能考滿分,她不是人!
當時是幾個男同學在吹牛,班主任從旁邊經過聽見了,聽完真的糾結。
“她家該不會是祖傳的慢性子,全家都不急,這要是擱我家,哪能讓她操心那些?全力以赴準備考試才是重中之重!”
班主任說起來就忍不住歎氣,年級主任聽完也懵了好一會兒,該怎麼講?我以為咱們學校是積德才迎來這麼個能讀書的優秀學生,結果你告訴我她還不夠努力,還有上升空間……真是日了。
“這種事你該早點和我說,行了,你回班上去,做好畢業班班主任的工作,我今兒就去一趟鬱家,把高考的困難程度和重要性同她家裡人說一說,給他們做好思想工作,讓他們儘量減輕鬱夏同學的負擔。”
老師們派發試卷準備講題,主任將接下來的工作安排好,騎上自行車就去了紅星生產大隊,他哪找得到老鬱家?他請隊長給帶了路。
聽說是公社高中的主任來找鬱夏她爸,隊長丟下手邊的活就領他往老鬱家去,半路上想起這會兒人恐怕在地裡,又隨便指了個社員——
“你跑一趟,去告訴鬱學農,他閨女學校領導來了,有事和他商量,讓他彆忙活了趕緊回來。”
社員連忙點頭,立馬找人去了,他還不止找回了急得滿頭大汗的鬱爸,就連鬱家阿爺、鬱家大伯都跟了上來,陸續還有聽到風聲過來看熱鬨的。
鬱爸是一路小跑回來的,回來撐著膝蓋喘了兩口氣,拿搭在脖子上的汗巾子擦了擦臉才壯起膽子上前去。他一路上都在胡思亂想,沒明白公社高中的領導怎麼突然上他家了來了,二妹出了啥事?
主任大小是個官,常與人打交道,很會看人臉色,看鬱爸慌成那樣就知道他想多了,他儘量和善的問:“你是鬱夏她爸?”
鬱爸趕緊點頭:“是,我就是,我是她爸鬱學農。”
鬱家阿爺腿腳慢點,這會兒也到了,跟著招呼說:“我是她爺爺鬱大貴,鬱夏咋了?”
鬱家大伯追了一路,追得腦殼疼,聽到這話就拽了他爸一下,說:“爸你彆打岔,人家領導和學農說話呢。”鬱家阿爺瞪著牛眼看過來,正想踹他一腳問我倆到底誰是爸?主任就擺擺手——
“我是鬱夏學校的主任,今天過來是有個事情想同她家裡商量。鬱夏同學這個成績大家是知道的,非常優秀,你們可能還不清楚,前段時間學校派了老師去市裡交流學習,回來之後帶上了市裡檢測學生水平的題目,接著我們就組織了第二次模擬考試,考試進行了兩天,試卷批閱了兩天,今天成績剛剛出來,鬱夏同學又考了年級第一名,她的分數放在全市都是拔尖的,這讓我們校長和諸位老師都趕到自豪……”
說到這兒,鬱爸提起的心就放下一半,旁邊鬱家阿爺身板都挺直了,鬱大伯也一臉光榮。
倒是大隊長,他當然高興,可也知道學校主任特地跑一趟咋可能隻為通知成績,就插句嘴:“主任你要是有話就直接說,我們泥腿子不講究那些,你看是不是有什麼需要我們配合?”
主任一拍手:“你說對了!”
鬱爸、鬱大伯和鬱家阿爺連忙端正態度,暫時放下洋洋得意,接著聽他說。主任也沒辜負大家的期待,跟著就拿出給學生們洗腦的手段,大力鼓吹高考的重要性,說什麼知識改變命運,讀了大學就能脫胎換骨吃公家飯做城裡人為建設社會主義添磚加瓦!
“以鬱夏同學的能力,上大學十拿九穩,懸念就在她到底能考多好,能上哪所大學。我們學校的老師都認為她還有上升空間,希望鬱夏同學能儘可能將精力用在複習上,再努力一把。現在已經到了比較關鍵的時候,學校方麵儘最大努力去幫助她,也希望你們家長配合工作,讓她專注學習,不要分心……”主任說得既直白又委婉,鬱爸聽得稀裡糊塗,他轉身看了自家大哥一眼,他大哥就比他聰明很多,已經弄明白學校領導的來意了。
看兄弟一副傻樣,鬱大伯上前一步,拍胸脯保證說沒問題。
“麻煩主任跑這趟,您不說我們都疏忽了!我們是鄉下泥腿子,也知道讀書的重要性,一定配合學校工作!”
得了準話,主任又同他們聊了幾句,說複習班還是很辛苦的,彆讓她一個禮拜七天天天都喝清稀飯,還是要適當補一補。總之就是彆虧了鬱夏,有困難可以說,說出來大家齊心協力幫忙解決。
鬱爸想了想,他們家條件是不好,也沒天天喝清稀飯,稀飯裡頭加了紅薯,頂飽的。不過他雖然傻,沒挑在外人麵前犯傻,看樣子大哥聽懂了,他就跟著點頭,準備回頭問問大哥夏夏學校這個主任到底是來乾啥的,講了半點咋就跟大隊上做動員扯著口號說大話一樣呢。
鬱家阿爺還說要留飯,主任說學校還有工作,怎麼來的怎麼走了,他走後,鬱爸看向鬱大伯:“哥你聽懂了?我聽得糊裡糊塗。”
看他這二愣子樣鬱家阿爺就來氣,一巴掌拍他後腦勺上:“我看你日子也過得稀裡糊塗,人家學校領導是聽說你們到這時候還讓鬱夏分心給家裡乾活才特地走這趟!讓你給她吃好點,保證身體,多讀書少乾活!”
鬱家阿爺說一句鬱大伯就跟著點一下頭:“你家大春兒不是閒在家裡,洗衣服燒飯你讓她去,到考試結束之前都不許讓夏夏乾活,不然爸不揍你我這個做大哥的也得收拾你!人家主任都說你家閨女學習好,天生就是讀書的料,她要給咱們公社給咱們大隊掙臉麵的,哪能讓你那點農活耽誤了?大春兒要是不樂意乾,你拿我家來,讓你嫂子乾!”
隊上陸陸續續都聽說公社高中來了人,在鬱夏家,出去乾活的也來聽熱鬨了,鬱家阿奶和鬱大伯娘本來去割草了,這會兒也趕了回來,回來就聽到這段,她大伯娘扯著嗓子應了一聲:“多大回事啊,給我乾!”
老太太還要更暴躁些,衝著鬱爸就是一頓好說:“早說咱們夏夏是有出息的,差點就讓你耽誤了,誰家當爸的像你這樣?鬱學農我告訴你,往後缺啥上老大那頭找我說,咱們給你借給你湊,彆讓夏夏操心那些!你再瞎搞你爸不說啥我先打死你!”
老太太說完就回去清點私房錢去了,等鬱夏考上了都給她花,人離鄉賤,在外求學乾啥不花錢呢?
那頭鬱爸還被兩座大山壓著,哦不,是三座大山。
鬱家阿爺、鬱大伯和大隊長輪流給他訓話,紅星大隊還沒出過大學生,鬱夏要是能考出去那就是頭一個,多大的事呢!再說了,她還不是吊車尾的,是要給大隊給公社給她學校爭口氣的,這種優秀學生咋能叫家裡那點農活耽誤了?
洗個衣服燒個飯在鬱夏看來都不是事兒,鬱爸先前也覺得沒啥,二妹說不聽的,讓她少做事多讀書她當時不說啥,回頭還是那樣。看她成績不受影響,鬱爸鬱媽也沒上心,由她去了,沒想到讓領導一說這麼嚴重。
隊長也說,彆家有準備參加高考的,都是全家圍著他打轉。彆說不乾活,還得讓人吃飽吃好,讀書最費腦子,喝點清稀飯轉身就餓了,根本頂不住!
“你累也就累半年,咬咬牙就過去了,鬱夏出息了好日子長得很,她爸你咋想不明白呢?”
“行了,隊長你也彆和這蠢貨廢話,以後我盯著他。”
鬱爸心裡委屈,不過也就隻有一丟丟,更多的還是高興,高興閨女出息大,學校老師說她在全市都是拔尖的。那可是全市,多少人呢!
這邊訓話基本結束,隊長拍拍屁股走了,鬱大伯準備同他婆娘商量看給兄弟送點東西,讓他給鬱夏補補,老爺子算了算日子:“夏夏是明天回來?明晚你彆開火,來老大這頭吃,讓老大割幾兩肉去。”
鬱爸推說不用了,他家囤著雞蛋,等鬱夏回來給她蒸蛋花。鬱家阿爺又瞪他一眼:“我孫女又考了第一名慶祝一下咋的?做兒子的還管老子吃肉?”
……
行,你輩分大你說了算。
我閉嘴!我閉嘴行不?
你打死鬱夏也想不到她爸這天經曆了什麼,這陣仗都快趕上批/鬥大會了,鬱爸差點讓鬱家阿爺罵成縮頭烏龜。
對於他的遭遇,隊上其他人同情不起來,他們是羨慕,真羨慕。
學校領導親自來找鬱夏她爸,說不許給她乾活,讓她吃好喝好專心讀書,看看這待遇你就能想到她是多優秀多會讀書!她又考了第一名,第一名都讓她給承包了!
“不知道我家兔崽子考了幾分。”
“急啥啊,明天人不就回來了。”
是啊,明天人就回來了,每次考試過後鬱爸鬱媽都要風光一陣子,同樣的,彆家都要雞飛狗跳一陣子,遇上門門不及格的回來挨頓罵都是輕的,搞不好還要吃竹筍炒肉。
鬱夏想了想,後世的姑娘們為了美的追求穿絲襪也能過冬,她有兩條牛仔褲,布料還挺厚實,配合著羽絨服足夠保暖了。
王阿姨說得很對,羽絨服是要買,除此之外還得添雙膠鞋。京市這邊冬天愛落雪,穿布鞋容易打滑不說,鞋子恐怕沒乾的時候。除去這兩樣,她最好還能再買個開水瓶,到數九寒冬洗臉泡腳都得兌熱水,那水又不是隨時都能打,每天就那幾段時間開放,隻備一瓶又是喝又是用鐵定撐不住的。臨到要用發現不夠再問人借也不靠譜,你這邊缺,彆人也缺,誰都沒多的。
簡單列出個清單,她跟著又給估了個價,羽絨服要六七十,鞋子和開水瓶便宜一些,三樣算一起也得用到八十來塊,考慮到這是在祖國首都,物價可能比南邊稍高,她直接從信封裡掐一百塊出來,將錢和票一並夾進書裡,其餘照樣放回原處。
想了想,又將毛毯拿出來放到床上,十月初接連都是晴天,她搭著毛巾被睡覺正好,這幾天是有轉冷的趨勢,毛毯跟著就能派上用場了。
搬出毛毯之後,櫃子裡就有了空位,她將夏天那兩身衣物疊好碼進去,跟著搭上鎖扣掛上鎖頭,至於夾著一百元紙幣那本書則被她鎖進抽屜裡,後頭兩天課比較多,還是等周末再去百貨商廈。
鬱夏這是第二回去百貨商廈,看她一身打扮相當樸素,售貨員本來不是挺來勁兒,直到從她嘴裡聽到羽絨服三個字。
羽絨服啊,那可是冬天裡最好的禦寒裝備,還是最近兩年才搬上貨櫃的,先前少有聽說。作為售貨員,她們私下裡試穿過,那是真暖和,穿上你就不想脫……然而和舒適度成正比的還有它昂貴的價格,六七十一件,一件衣服能抵全家一兩個月開銷。
聽說這打扮樸素的年輕姑娘要買羽絨服,本來懶懶散散磕著瓜子的售貨員猛地就來了精神,她上下打量鬱夏一眼:“對不起我沒聽清,這位同誌你買什麼?”
“我要一件羽絨服,還要雙膠鞋。”
“羽絨服最便宜的六十五,你真要買?”
看鬱夏點頭,她才從貨架上取了兩件下來:“衣服可以看,不讓試穿,紅的六十五,綠的七十五。”怕鬱夏不明白差價出在哪兒,她還補充說明了兩句,“你彆看這件貴了十塊錢,它是兩件套,穿臟了好拆洗,六十五那件少個套子。”
“有沒有其他顏色?”
售貨員說沒有,鬱夏瞧著這孔雀綠是紮眼一些,顏色也還經典耐看,她想想自己皮膚白也襯得起,就點頭讓售貨員包起來。
“同誌你說還要雙膠鞋?要短頸還是高腰的?”
口頭說哪能知道鞋子長啥樣,鬱夏就讓她指來看看,因為剛剛做成一筆大生意,售貨員對她耐心挺好,她衝玻璃櫃台最底下指了指:“就那兩種,鞋底鞋麵都差不多,一個鞋脖子長,一個短。顏色有三種,土黃的,軍綠的還有迷彩的,你慢慢看,看好了我給你拿去。”
鬱夏蹲下來仔仔細細看了,短的那個是真短,不穿襪子的話整個腳踝都露在外麵,另一雙差不多有短靴的長度,她果斷拿了雙高腰的,挑的是更耐臟的迷彩色。
這雙鞋十五,羽絨服七十五,兩樣加起來一百就去了九十。她先前還想著多攢點錢,再爭取一下獎學金,這樣手頭寬裕了,每年能買張票回去一趟。
來一趟百貨商廈才發現錢是真的不禁用,鬱夏隻得在心裡告訴自己,回去要更努力學習,她得對得起家裡的殷切希望、學校的期待以及舍管阿姨的關心,這百十塊錢不能白花了。
回去這一路她還在琢磨,因為從齊教授那裡借來了專業詞典,她這邊每天能翻譯好幾篇文獻資料,就想問問教授看有沒有渠道將這些翻譯的東西推銷出去,這樣她能賺個辛苦費,也能讓國內的醫學工作者以及醫科學生看到這些好不容易引進回來的了不起的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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