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舌舔舐著崩塌頹圮的木條,焦黑與鮮紅,兩種躍動不止的鮮明顏色,在視野裡編織交錯。
“血獅”布萊克同時感到了灼熱感與窒息感。
這一切都是怎麼發生的?
不清楚。
世界仿佛又回溯到了自己剛抵達裂魂之地荒原的那些日子,充斥著每一日每一夜的喋血廝殺,戰友和敵人的鮮血流淌成河,熊熊烈火在敵人的山寨上升騰而起,死神吐息一般的紅色染透了半麵蒼空……
布萊克感覺自己的腦海一片迷茫,記憶無比混亂。
他隻恍惚記得,自己剛才還站在聯軍的中軍大帳裡,就是否要立刻進兵的問題,和岩溪城派來的傻逼皮甲武士據理力爭……
但緊接著,是一記微不可聞、幾乎沒有引起人們注意的輕聲爆炸,而半分鐘後,一切都隨著震雷般的巨響天翻地覆,記憶也徹底斷了片……
布萊克晃晃腦袋,咬著牙從地上坐了起來用手撐著地麵時,他清楚地感覺到,就連身下夾雜著灰燼的土壤,也完全是一片高溫。
這是人間地獄。
他環視了一下周圍
視野中的一切,都在黑紅二色的單調渲染中發生了畸變,一切事物仿佛隻有兩種狀態燃燒,或灰燼。
一片纏繞著烈火的毛氈,在灼熱氣流的托舉下,如蓬草般飄過布萊克的眼前——“血獅”忽然有一種沒來由的確信,這片命不久矣的毛氈布,不久前還是自家帳篷的一部分。
頭腦一片混沌的布萊克,任由自己的視線追隨著這片飄飛的氈布,然後,在它的降落地點發現了更加讓人悚然的事物
那是人嗎?
或者隻是一塊人形的焦黑?
刹那之間,平生殺人無數的“血獅”布萊克,突然在腦海中形成了一個荒謬的想法
多麼詭異啊,從某種意義上講,人和薪柴居然是同一種事物……
可燃物。
在某種不知名力量的驅使下,布萊克匍匐在地上,艱難地朝那塊人形遺骸爬了過去。
隻是在高溫中做出的第一個動作,就讓布萊克的身體,因為一股難以忍受的劇痛,而像掉進沸水的大蝦一般顫抖起來。
“血獅”喘著粗氣,循著劇痛的來源,彎腰向自己的小腿處望去。
然後,他看見了殷紅的血色,看見了焦黑的碳渣,看見了死亡的預兆與慘烈的傷痛;
但他唯獨沒有看見自己的小腿。
人高馬大、身材接近兩米有餘的“血獅”布萊克,已經永遠和自己的脛骨、雙腳天人兩隔。
如果換在以前,重傷的“血獅”或許會像最凶猛的困獸一般怒吼、攻擊、殺戮,他會讓視野中的一切生靈給自己逝去的雙腿陪葬、無論男女老幼;
但如今,隻有海洋一般浩大的迷茫感向布萊克襲來,淹沒了他的口鼻、浸潤了他的神識,讓他在混沌的深淵中沉淪、窒息。
於是,劇痛仿佛也無所謂了。
“血獅”布萊克扭動身軀,繼續向那具人形殘骸爬去。
隨著無比勉強的移動,他的整個胸腹都陷入了火辣辣的劇痛,說不清是因為和地麵之間的摩擦損傷了皮膚,還是因為地表的溫度正在將這頭荒原雄獅煎成熟肉。
但布萊克仍然在向那具焦黑的屍體爬去。
不是為了見證彆人的死亡,而是為了揭示自己的未來。
終於,在愈發旺盛的火焰的環繞中,布萊克爬到了焦黑屍體的旁邊。
他想要握住屍體的手,但隻是指尖的輕輕一觸,就讓一片又一片的黑色炭片,從屍體已成的手部簌簌剝落——而當他稍一使力,屍體的整隻手直接就齊腕折斷、頹然掉落在地,濺起點點餘燼。
火焰,已經讓死者失去了一切關於“人類”的特質。
如今,這隻不過是一塊大號的木炭——一塊人形的木炭,一塊曾經活著的木炭。
但最終,“血獅”還是辨認出了這具碳化屍體生前的身份。
他用腫脹而暗沉的手指,撥開屍體胸前的炭片,摸出了一輪滾燙的金屬徽章。
抹開徽章表麵的碳漬,它黃澄澄的表麵還反射著躍動的火光——在它的圓心位置,粗糙雕刻的、雄壯威武的交叉雙刀記號,在充斥著死亡的火場當中顯得無比諷刺。
刀鋒山。布萊克麻木地想道,這人是刀鋒山的寨主。
刀鋒山的寨主叫什麼名字來著?
忘了,不過也不重要。
再也沒有什麼東西重要了。
血魔寨的寨主大人,匍匐在火熱廢墟的中心,和焦黑的刀鋒山寨主躺在一起
四下一片沉寂,隻有火焰燃燒的劈啪響聲。
死亡的陰影,在愈發灼熱的空氣中變得明顯了。
布萊克喘息著,眼神空洞。
就在命中注定的死亡即將降臨、意識漸漸離開現世的時候,耳畔輕微的脆響,讓布萊克掙紮著梗起脖子。
一件熟悉的淡褐色皮甲,浮現在“血獅”麵前。
來自岩溪城的皮甲武士,出乎意料地竟然沒受到什麼傷害,好端端地手提細劍、站在布萊克身前,眼神高傲。
“你……你……”布萊克掙紮著說道,但混沌的大腦,暫時無法整理出提問的正確方式。
仿佛是知道布萊克想問什麼,皮甲武士輕描淡寫地一揮手,將一件拳頭大小的事物甩在布萊克頰邊。
布萊克艱難地扭過頭,看到了躺在焦土上的、閃爍著黯淡幽藍光芒的金屬物件。
那東西的輪廓有些奇特,但“血獅”卻驚訝地想起來,自己居然是見過這東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