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將內情仔細與鳳姐兒說了一遍,鳳姐兒頓時心灰意冷。說道:“這下倒好,我連金陵都回不去了。”
平兒禁不住道:“奶奶,往後我陪著你。”
鳳姐兒搖頭道:“你跟著我,巧姐兒、二姐兒誰來照料?”頓了頓,又道:“回不得金陵,往後我另置一處宅院,仔細打理各處營生。如此,來日賈家敗落了,我也好有銀錢搭救巧姐兒、二姐兒。”
平兒含淚應下,鳳姐兒歎息著與李惟儉道:“旁的我管不著,聖人既要清算,隻怕賈家也難逃。若果然有哪一日,瞧在二姐兒的份上,你可不能不管。”
李惟儉信誓旦旦道:“你放心,自個兒的孩兒,我怎會不管?”
又說過一會子話兒,李惟儉與平兒這才退出來。外頭早有黛玉打發來的小丫鬟候著,李惟儉仔細囑咐了,這才往前頭去。
這會子探春、惜春已經領著巧姐兒回去了,入得東路院正房,李惟儉扯著黛玉便將王家被查辦之事說了。黛玉聽得心驚膽戰,關切道:“可會牽連到四哥?”
李惟儉搖頭道:“此為聖人私怨,再如何也算不到我頭上,妹妹安心就是。”
黛玉不禁唏噓道:“小時鳳姐姐與璉二哥,瞧著也是金童玉女般天造地設的一對兒,哪裡想到會有今日?”
又說起鳳姐兒來日安置之事,李惟儉便道:“鳳姐兒自有打算,她不過在咱們家借住一些時日,待過了年就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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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鳳姐兒得了兩個丫鬟伺候,折騰了一日也覺困倦不已。前頭紅玉又來叫鳳姐兒去吃飯,鳳姐兒不想走動,便讓丫鬟將飯食取來。略略用了些,便上床睡了過去。
這一夜鳳姐兒睡得極不安穩,二十幾年舊事一幕幕劃過。
忽而又變作白日間情形,那趙姨娘與幾個婆子堵著門謾罵。鳳姐兒氣不過,與其扭打起來,好不容易才被分開,趙姨娘謾罵道:“還當你是府中的二奶奶?想當主子,回你的王家去吧!”
眼看素日裡當麵點頭哈腰的一眾仆婦圍著自己嗤笑不已,鳳姐兒羞惱至極,卻隻得含淚提了包袱往二叔王子騰家暫住。其後又南下回返金陵家中。
誰知不過數月,王子騰與王子勝便出了事兒,連堂弟王也被拿進了大獄。鳳姐兒整日愁眉苦臉,不知如何紓解。
又過幾日,忽而有衙役登門拘拿,王家上下喝問:“怎麼到這裡抓人,家裡又是誰犯了官司?”
領頭衙役答道:“奉官老爺命來抓榮國府賈璉夫人王氏。諸位莫要妨礙公事。”
鳳姐聽了破口罵道:“放你娘的屁!老娘沒有罪,憑什麼抓我!”
衙役便說出實情,卻是鳳姐兒指使倪二放債催逼出人命,收了三千兩銀錢逼得張金哥自儘的事兒發了!
鳳姐聽罷如天旋地轉,頭暈目眩,差點沒昏倒在地。衙役上來就要抓人,鳳姐又踢又打,哭道:“我不去,我冤枉,我碰死了也不去!”
衙役不由分說把鏈子往鳳姐頭上一套,推推趕趕的往門外走。鳳姐終是拗不過,隻得依他們上了囚車。
眼看將離開金陵地界,鳳姐探出囚車回望,想著此生恐難再回故鄉,不禁泣不成聲。
因離京路途遙遠,是夜衙役將囚車停在客棧,鳳姐戴了枷鎖關在客房,一個人秉燭默坐神傷,夜深有店小二端茶飯進來,鳳姐淚目問道:“這裡離金陵有幾裡?”
店小二道:“少說也有百十裡了。”
鳳姐伏案大哭,店小二問了幾句,走了出去。
鳳姐自個兒在屋裡呼天搶地哭道:“老祖宗,我對不住你,本想著替家裡積攢些體己,填補虧空,不曾想惹了官司,要以身伏法,家大族大,若多幾個理家的公子男兒我也不必這樣殫精竭慮,可那些流蕩奢靡的子弟沒一個操心的,要我這樣一個女子操持,外頭都說府裡金山銀山,哪知道裡頭早空竭了,都說我私藏了賈家的錢送回王家,我們王家墻縫地縫裡都是錢,可誰知道非但王家沒有錢,連賈家也空了啊,我替賈家弄的錢還不夠一點節禮份子錢,還偷偷地找老祖宗借當,如今我枉費了心思,弄來一點子錢,把我也弄衙門裡了,我真是痛斷肝腸啊。”
倏忽月餘,鳳姐兒被押至都察院,又有那潑皮張華來佐證,上官認定鳳姐兒罪大惡極,便判了絞刑。
平兒小紅哭著來牢裡探望鳳姐,被牢頭攔住了,兩人從袖子裡掏出碎銀子買通了牢頭,得以探看鳳姐。
隻見鳳姐關押多日,身上傷痕累累,臉兒臘黃,雲鬢散亂,正坐在破席上低首不語,一見了平兒、小紅,忙起來扶著監柵哭道:“你們可來看我了。他們是怎麼判的,家裡怎麼不來贖我?”
平兒哭道:“奶奶還不知道,官府裡已判了奶奶重罪,奶奶恐怕終身也難出監牢了。”
鳳姐哭天搶地道:“我要找官老爺申冤。我犯的哪裡就這麼重?官府裡是非不清啊!”
平兒又告訴他家裡已經拿錢求情了,可什麼用都沒有。
鳳姐悔恨自己為了貪那三千銀子把自己終生誤了,隻淚如雨下,又道:“我也沒有什麼牽掛的,隻是牽掛巧姐的婚事未定,以後見不到娘親,又有誰知冷知熱給她一口吃一口喝的?”
平兒哭道:“奶奶放心,巧姐交給我了,我一定好好照看她。”
小紅又問鳳姐在牢裡都吃些什麼。
鳳姐道:“這裡缺茶少食的,我都快餓死了。帶吃的了嗎?”
小紅來時帶了幾個饅頭,遞給了她。鳳姐搶了往嘴裡狼吞虎咽填著,噎的不住打嗝。平兒、小紅看了不覺放聲痛哭。鳳姐到牆邊取了破碗,隻一揚脖,便把涼水喝乾。
平兒見他衣衫破爛,便問是誰撕的,鳳姐道:“還不是牢裡那些犯人撕打時弄破的。我不怕他們,和他們都乾了幾架了。”
正說著,牆邊三個女囚奔過來搶他手裡的饅頭。鳳姐一邊罵著一邊爭搶饅頭,被那三個壓在身下痛打。
平兒小紅忙喊著住手,那三人哪裡肯聽,仍打個不停。平兒小紅沒法,隻得去喚牢頭過來。
牢頭道:“探監時間到了,該走了。”回頭見牢裡正在翻滾撕打,又道:“這也是家常便飯,不必管,管得了一時管不了一世。”又催促平兒小紅快走,怕上頭來看見了。
平兒小紅哭著對牢裡喊:“奶奶保重,下回再來看望!”一語未了,便被禁卒推趕著出去了。
鳳姐挨的臉腫鼻青,躲在牆角討饒。那三個女囚因餓的不輕,到牆邊分饅頭吃去了。
鳳姐見平兒小紅走了,含淚晃著監柵欄,喊道:“怎麼都走了,我還沒有說完呢!”一時無人理會,鳳姐自覺淒涼,失魂落魄跌坐在地上大哭。“我隻說了巧姐兒,還不曾說二姐兒呢!”
二姐兒?是了,不對!當日儉兄弟攔著,我可是不曾收那三千兩銀子!
鳳姐兒頓時叫屈,誰知那牢房、女囚一並化作煙雲散了,鳳姐兒忽而自夢中驚醒!抬眼見四下漆黑,鳳姐兒連忙喚人。
外頭聽見動靜,兩個小丫鬟趕忙提了鯨油燈進來看視,其中一人道:“奶奶可是做了噩夢?瞧著出了一身冷汗!”
另一個道:“快給奶奶披上被子,免得著了涼。”
燈火明亮,鳳姐兒逐漸回過神兒來。比照夢中淒涼,如今不過是被休棄……再說還有儉兄弟呢。
想起李惟儉來,鳳姐兒心下五味雜陳,想著錯非當日儉兄弟攔著,說不得那夢裡情形就成了真?(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