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沉吟了片刻,便道:“這朱允炆,倒是對你頗有回護。”
張安世急了:“陛下,這是什麼話?這正說明他目光短淺,說明他不擅識人,說明他瞎了眼睛,臣和他是清白的呀。”
朱棣樂了:“好了,朕沒有怪責你的意思。”
“陛下當然寬宏大量,不會怪責,可臣卻覺得,總要將事情說清楚。”
朱棣忍不住給逗笑了,便道:“過幾日……朕去錢莊,你們也疲憊了,告退吧。”
張安世鬆了口氣,此時如蒙大赦,連忙告辭。
等出了武樓,帶著幾個兄弟,張安世一路罵罵咧咧:“那朱允炆害人,倒像我和他不清不白一樣。”
朱勇道:“大哥,俺倒覺得,那朱允炆可能是發自肺腑,我瞧他是個好人。”
“噓。”張安世左右看了一眼,才壓低聲音道:“你這家夥,這些話,我們兄弟關起門來說就可以,可千萬不要對外說,到了外頭,你們要幫大哥澄清。”
“我懂得,我懂得。”朱勇忙不迭地點頭。
張安世便道:“好啦,大家好好回去歇一歇,過幾日,大哥再帶你們乾大事,這幾日,大哥需要沉澱沉澱。”
於是眾兄弟走出了宮門,便各自散了。
……
這武樓裡,就隻剩下了朱棣、亦失哈和姚廣孝。
姚廣孝沒有走,是因為他知道,陛下還有一些事,需要料理。
果然……等了片刻。
便有宦官碎步進來,低聲道:“陛下,紀綱指揮使到了。”
紀綱入樓,行禮。
朱棣抬眼:“人拿了嗎?”
“拿住了。”
“從他嘴裡撬出一點東西來吧。”朱棣麵無表情,此時,他的眼底沒有了絲毫的情感,卻是說不清楚的冰冷。
紀綱道:“卑下遵旨。”
“三日之後,將結果報來。”
“喏。”
…………
詔獄裡。
一聲聲的刺耳的哀嚎傳出,令人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早已是皮開肉綻的陳繼,一次次地昏死過去,又一次次地清醒過來。
他整個人吊著,身上的衣物統統脫去,此時的他,隻一個念頭,他想死……
若是現在能死去,他甚至恨不得此時將自己的妻妾統統送給眼前這人,恨不得再給對方磕一個響頭。
可是………對有的人而言,死亡也是一種奢侈。
他開始意識模糊,含糊不清。
“我……我……非亂黨……我非亂黨。”
冰冷的聲音從幽暗裡傳出:“爾非亂黨?何以敢這般誹言君上?一定有人背後指使你,說,是誰?”
陳繼要哭出來了:“我沒有我沒有……求求你們,殺了我吧,殺了我吧。”
隨即……傳出的便是慘叫。
終於……黑暗中的人一步步地走了出來,這個人麵上沒有表情,可陳繼一看他,卻說不出的恐懼。
紀綱。
紀綱在朱棣的麵前,便如鵪鶉一般的無害。
可在這裡……他就等同於閻羅。
他雙目像刀子一樣的在陳繼的身上刮過去,而後輕描淡寫地道:“是解縉?”
陳繼依舊嚎哭著:“我非亂黨。”
“亦或是胡廣?還是楊榮?”
突然,紀綱眼眸眯起來,麵目微微猙獰。
他拿手抬起了陳繼這幾乎已變形的下巴,道:“總不可能會是……亦失哈吧?還是鄭和?是王景弘、侯顯、還是劉永誠?”
陳繼打了個冷顫。
後頭這五個,都是當朝最得陛下信任的太監。
他顫抖著,嘴巴似合不攏一般,眼睛直勾勾地看著紀綱:“我……我……我是亂黨……我是亂黨……”
紀綱露出了失望之色:“沒有他們?”
陳繼身如篩糠地道:“沒……沒有……有……有解縉……解縉……聽聞我辭官,恭喜……恭喜我……”
紀綱回頭,看了一眼經曆司的書吏,隻吐出了一個字:“記。”
隨即,紀綱又盯著陳繼道:“還有呢?”
“再沒有了。”陳繼恐懼之極的模樣。
紀綱卻道:”你方才說你是亂黨,那你的同黨呢?“
陳繼不言。
紀綱卻沒有繼續審下去,退入了刑房裡的黑暗之中。
隨即,幾人上前,裡頭便又傳出陳繼淒厲的慘叫。
“我說……我說……”
紀綱落座,在這滿是血腥的刑房裡,接過了一個校尉奉上的茶盞,好整以暇地喝了口茶,慢悠悠地道:“你可以慢慢說,我並不急,我們有的時間周旋。”
“說……我說……有一事……我知道……是真的亂黨……有北元的餘孽……他們……他們……暗中一直想要恢複前元,他們私下裡,稱洪武帝為亂賊……他們一直暗中勾結……”
紀綱聽到這裡,再次露出了失望之色。
作為錦衣衛指揮使。
很多時候,他其實未必在乎什麼真的亂黨,什麼餘孽。
他更關心的……是否能從一個個的欽犯口裡,撬出對他更有利的東西。
於是紀綱伸了個懶腰,平靜地道:“說罷。”
“當初辭官的時候,有人接觸過我,他們認為……他們一定認為,我對朝廷心懷不滿,所以……希望拉攏我……我……我……膽子小,不敢答應……這些人……其勢不小……”
紀綱在陳繼磕磕巴巴交代的時候,卻已麵無表情的站了起來,隻背著手,緩步走出了刑房,丟下書吏一句話:“記檔。”
人已緩緩走出了刑房,隻留下陳繼還在自言自語。
………………
一封奏報,很快送到了朱棣的案頭上。
朱棣看過奏報,麵帶怒色,隨即道:“這天下,當真還有人和韃子勾結嗎?”
紀綱低垂著頭道:“從陳繼的口供中來看,應當是的……”
朱棣冷笑:“這倒是有趣得很,徹查。”
紀綱卑微地道:“喏。”
“隻是……”頓了頓紀綱道:“陳繼的嘴巴裡,再也橇不出什麼東西來了。”
朱棣撫案,冰涼涼地道:“要入秋了,送他上路吧。”
“喏。”紀綱抱手,隨即躡手躡腳地告辭出去。
紀綱退出武樓的時候,恰好亦失哈進來。
紀綱便忙堆笑道:“大公公……”
亦失哈也親昵地道:“這幾日,紀指揮辛苦了。”
“哪裡及得上大公公在陛下麵前的辛勞呢?”
二人說到這。彼此頷首,隨即便錯身而過。
亦失哈進了武樓。
朱棣又低頭看一眼奏報,眉頭皺得很深:“思懷前朝,我大明不堪到了這樣的地步了嗎?”
說一句實在話,朱棣倒不擔心這些餘孽真能顛覆大明的社稷,可此事侮辱性卻是極強。
朱棣鬱鬱不樂的樣子,隨即起身道:“也罷,不想這些,讓紀綱去查吧。總能水落石出,給朕一個交代的。”
朱棣隨即對亦失哈道:“收拾一下,去棲霞。”
亦失哈愕然道:“陛下又去?”
朱棣道:“那裡有朕的買賣,那個錢莊……動靜這麼大,朕還不知道是虧是掙呢,張安世教朕不要過問,可朕怎麼能不過問?這是銀子啊。”
亦失哈明白了,陛下這幾日都心心念念著錢莊,非去不可。
……
不久之後,張安世幾個便乖乖地來渡口相迎。
朱棣本來不喜坐渡船,不過渡船畢竟便利,等他下了船,便見早已得到了消息的張安世帶著一乾護衛,匆匆來迎。
朱棣看這裡車馬如龍,笑著道:“很好,很好,又熱鬨了幾分,張卿真是朕的趙公明啊。”
趙公明是財神。
張安世笑;道:“不敢,不敢,隨便掙了一點血汗銀子而已,陛下這樣說,外間人又要說臣斂財無度了。”
朱棣道:“錢莊在何處領朕去看。”
張安世不敢怠慢,匆匆領著朱棣到最近的錢莊。
如今這錢莊的消息已是不脛而走,四鄉八裡的人,都願來此存錢和告貸。
這種小額的貸款,如今最是吃香。
看這裡已是大排長龍,朱棣便和張安世從後門進去。
這錢莊的後頭,則是大量的人員,敲打著算盤,對所有存入的銀子和錢幣進行入庫,另一邊,則有人計算貸出的數目。
足足有數十人,每一個人各司其職,往來穿梭,記下一個個賬單。
朱棣道:“這些人……都是雇傭來的?”
張安世道:“是,單單這個錢莊,就雇傭了七十多人,這都是要求識文斷字的,所以薪俸不低,即便是剛剛入行,也給十兩銀子一個月。”
朱棣道:“這麼貴?”
他沒有去取那些密密麻麻的賬目來看,不過這地方,雖是雜亂,但卻並沒有無章,而是每一個人都負責手頭上的事,淩而不亂。
張安世請他到二樓,在這樓裡朱棣坐下之後,朱棣道:“這錢莊……貸出銀子才五厘的利息?”
張安世道:“現下確實是五厘,錢莊這邊,也會根據實際的情況,進行調整,不過調整的幅度並不大,大抵都在這五厘上下。”
朱棣道:“那朱允炆說你在做善事,這樣看來……還真是做善事啊,五厘……這天底下,朕還沒見過這樣的利息。”
朱棣對於民間,也並非是一無所知,他歎口氣:“你啊你……做善事也很好,說明你總算從朕身上,學去了幾分愛民之心。”
頓了頓,朱棣又道:“隻是……你都做買賣了,可不能做善事做的沒有節製啊,這樣的利息,要吃虧的。”
張安世笑了:“陛下……不會吃虧。”
“這麼低的利息,也不會吃虧?”
“何止不會吃虧,而且還能大賺特賺。”張安世道:“陛下……理論上來說,我們手頭上有多少銀子,這麼低的利息借出去,確實吃虧。畢竟……其中可能會有壞賬,而且……這些銀子乾點什麼都有賺頭,何須在乎這區區五厘之利呢?”
張安世頓了頓道:“可是陛下有沒有想過,如果借出去的錢,不是我們自己的呢?這就意味著,我們有無窮無儘的銀子。若是手頭一百萬兩銀子借出去,才得五厘利息,固然一年到頭,才不過掙來五萬兩,不算什麼?可若我們有十個一百萬兩,有一百個一百萬兩,甚至一千個一百萬兩呢?”
朱棣聽罷,眼珠子都要掉下來:“你不妨把話說明白一點。”
張安世道:“我們出借的目的,是盤活我們的業務,同時也給我們帶來更大的影響力和信用,在彆人看來,天下這麼多人欠咱們的銀子,這錢莊的信用還值得懷疑嗎?因此,我們借此……便可吸儲,譬如臣,就用兩厘的利息來鼓勵大家將銀子存到我們的錢莊。”
“如此一來,百姓們多餘的餘錢,送到錢莊來,咱們給他兩厘的利息,轉過頭,我們再五厘貸出去,這中間就有了利差,而且這個利差不小,陛下想想看,我們若是用天下有餘錢的人,轉而貸給天下需要銀子的人……這其中涉及到的金銀流動數量,有多可怕。哪怕這一加一減,隻有三厘的利差,可無數個百萬兩銀子的三厘價差,又意味著什麼呢?”
朱棣這一下子懂了,他身軀一震,眼裡放出精光,霎時之間,朱棣龍精虎猛起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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