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瞥了張安世一眼。
見張安世喜滋滋的模樣,心中不禁生疑。
他定定神,便看向夏瑄眾人。
這夏瑄,他是有印象的,此人……好像是夏原吉的兒子。
於是朱棣的眼眸不經意之間,便往夏原吉的方向掃過去。
夏原吉立即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眼睛落到其他處,仿佛是在說:這與我沒乾係啊。
而眼看著諸多的幼軍武臣叫屈。
眾人的反應也是不一。
有似張安世這樣莫名其妙樂得合不攏嘴的。
也有楊榮幾個這般一臉意味深長的。
朱瞻基則一副與己無關的樣子,這是楊學士乾的事,因而依舊親昵地依偎著朱棣,麵色恢複了從容。
至於那位被人推出來的楊學士……
楊溥作為負責鐵路司的少尹,居然也很平靜。
他很清楚,這些是不可能帶來任何殺傷力的,這件事從始至終,都是皇孫與威國公的決策。
即便現在他做了這替罪羊,除了給他在太子、皇孫、威國公心目中增加更重的砝碼之外,並沒有任何的害處。
甚至,若是陛下因此大怒,直接下旨革除他的官職,也不會有任何的傷害,大不了回鄉讀幾年書,將來重新征辟。
朱棣踱步,口裡道:“卿等買賣田地,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如今豈可食言而肥?既是買賣,可有契書嗎?”
夏瑄等人聽罷,心都涼了,你也好和我們說法律?
隻是眼下,他們已經沒有退縮的可能了,夏瑄等人隻好唯唯地道:“雖結下契書,隻是……隻是……”
“隻是什麼?”朱棣瞪視著他們,略有幾分怒氣:“隻是覺得吃了虧,想要毀約,是以到君前鬨一鬨!爾等儘為蔭臣,蒙受國恩,安能如此?”
“萬死……”
夏瑄等人便忙叩首。
朱棣怒不可遏地道:“仁義禮智信,古人都說人無信不立,朕命卿等侍奉皇孫,便已是對卿等寄以厚望,卿等卻如此,意欲何為?國家的綱紀還要不要,個人的信義難道也蕩然無存了嗎?”
“你們口口聲聲說逼迫,這楊學士乃詹事府學士,而爾等父兄,不也位列朝班,位高權重,他如何脅迫你們?真是胡鬨,放肆!”
朱棣勃然大怒一番。
夏瑄等人雖有預案,但沒想到是這個結果。
他們畢竟年輕,沒有什麼閱曆,現在陛下一通嗬斥,已是嚇得魂不附體。
而夏原吉和金純等人聽了,心也涼了半截。
他們沒想到朱棣這樣的耍流氓。
原本拿楊溥出來,是想要儘力地保存東宮的顏麵,而且儘量不招惹到張安世。
可哪裡想到,陛下居然來了個假戲真做,直接在這楊溥身上做文章。
他楊溥怎麼逼迫伱們的?他楊溥憑什麼逼迫你們?
這是裝糊塗啊!
可偏偏,這個時候,你還拿他沒辦法。
因為陛下開始舉著信義的大旗,一副站在道德製高點上,咬死了你們自己公平買賣,又有契書作保,退錢是不可能的模樣。
夏原吉等人便有些繃不住了,再見夏瑄等人,一個個嚇得魂不附體的應對,心裡搖搖頭。
朱棣卻在此時道:“夏卿家……”
夏原吉忙上前:“陛下,臣在。”
朱棣手指著夏瑄道:“這是你的兒子嗎?”
夏原吉道:“正是犬子。”
朱棣道:“他口口聲聲,說是有人強迫他,取了他的家財,此事你做父親的會不知道?”
夏原吉隻好硬著頭皮道:“略………略知一二。”
朱棣道:“天子腳下,竟有人如此敲詐勒索,實在駭人聽聞,何況勒索的竟是爾戶部尚書,你乃國家大臣,既是知道,為何不奏?”
夏原吉的心又涼了半截。
你還好意思追究我的責任?發生了什麼,陛下你自己心裡沒數嗎?
可偏偏,有些東西,是不能擺在台麵上說的。
這事兒,站在這裡的人,每一個人都心如明鏡,人人都知道發生了什麼。可偏偏,就是不能說,否則你這就是掀桌子。
夏原吉遲疑地道:“臣……臣……”
朱棣怒氣騰騰地道:“莫非其中還有隱情?若是如此,竟有人敢欺到夏卿的頭上?這必是一樁驚天大案,連戶部尚書亦要躲躲閃閃,閃爍其詞,可見惡劣到了何等的地步。”
夏原吉愣住了:“啊……這……”
朱棣道:“夏卿但言無妨,放心,朕不加罪。”
夏原吉苦笑道:“事情……臣還不甚了解清楚,是臣子與人胡鬨的緣故吧。”
“胡鬨?”朱棣道:“此前與人胡鬨也就罷了,現在竟還胡鬨到了禦前,怎麼……你家兒子還未斷奶嗎?”
夏原吉嚇了一驚,連忙拜下,沮喪地道:“臣萬死。”
朱棣這才心滿意足,心說……拿出來的錢,哪裡有退回給你們的道理?
真以為靠這個,就想拿捏朕?
當下,他牽著朱瞻基的手,道:“皇孫。”
“孫兒在。”朱瞻基一臉無辜的樣子。
“這樣的事,你怎麼看待?你若是朕,應該怎麼處置?”朱棣道。
朱瞻基一臉真摯地道:“皇爺爺,夏公乃國家棟梁,他辦事一向得體。今日隻是他兒子犯錯,皇爺爺怎麼能加罪他呢?”
“至於他的兒子夏瑄,乃孫兒的屬吏,他犯了錯,是孫兒治下不嚴,管教不當的緣故。故而若是他犯了罪,那麼孫兒也是難辭其咎。皇爺爺要罰便罰孫兒吧,至於夏瑄人等,到時孫兒受了罰,自會回去嚴加管教。”
這番話,甚是得體。
朱棣聽罷,很是高興,捋須大笑道:“吾孫有至仁,有孟嘗君之風。既如此,那麼就依你說的來辦!”
“夏卿家,還有你們……如此衝撞禦駕,罪無可赦,朕本要好好懲治,若非朕孫兒苦諫,朕絕不饒你們。今日念在皇孫的麵上,又念卿等初犯,就不計較了。”
夏原吉:“……”
朱瞻基在旁道:“還不快謝恩。”
夏原吉的唇角飛快地抽了一下,卻也隻好道:“謝陛下恩典。”
夏瑄等人也一個個耷拉著腦袋道:“謝陛下恩典。”
夏原吉又苦著臉,努力地擠出幾分笑容:“也多謝皇孫美言,大恩大德,無以為報,唯肝腦塗地,報銷國家,死而後已。”
夏瑄等人也隻好泱泱地繼續朝朱瞻基謝恩。
朱瞻基樂。
張安世站在一旁,直看得目瞪口呆。
雖然作為同夥,張安世也不禁被這無恥之尤的爺孫二人給震撼了。
畢竟他張安世隻刮彆人的錢。
可他這外甥,已經不要臉到刮了人家的錢,還要人家謝他。
恐怖如斯啊!
那楊榮也奇怪地瞥了一眼朱瞻基,他為今日朱瞻基的表現,頗為震驚。
這位皇孫殿下,小小年紀,就如此深藏不露,卻不知是跟誰學來的。
楊榮偷偷地看一眼朱棣,又看一眼張安世。
金忠心裡一緊,隨即又長長鬆了口氣,還好……我老金窮,沒錢!
可見,貧窮也有貧窮的好處,至少沒有這樣的煩惱。
這段小插曲算是完滿解決,朱棣於是拂袖,拉著朱瞻基,便徐步進入了站台。
在這站台之中,是一輛輛待發的蒸汽火車。
隨後,便是鐵路司的人上前奏報。
朱棣一一點頭,這等典禮,其實對朱棣而言,不過是走個過場而已,都是花架子,沒什麼實際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