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滔神色一振,暗道終於攤開來說了。
“此並非虛言。”邵勳接著說道。
潘滔其實不太相信這個傳聞的,但邵勳這麼說,仍然心下一跳,進而懷疑自己的判斷到底對不對。
陳公雖然一貫老成持重、足智多謀、心思清明,可他到底是個武人,殺人殺多了,會不會影響他的心智,進而導致出昏招?這個很難說的。
有的人前半生英明,後半生昏庸,這都是出現過的事情。
“盧子道在河北頗有人望。”邵勳繼續說道:“平原華氏、劉氏,清河、博陵二崔、範陽盧氏、中山劉氏、樂陵石氏等,皆當世名門,出兵出糧,非常積極。甚至願意為我整修鄴城池堰、園林、灌渠。我看過了,鄴南至安陽之間,河湖縱橫、灌渠林立、良田萬頃,若將銀槍軍將士遷過去,一家倍給田畝,想必都樂意。”
李矩等人麵麵相覷。
潘滔則有些沉吟。
幕府移治就像天子遷都一樣,是一個重大的政治問題。
當年周馥請天子遷都壽春、關西士人請天子遷都長安,最後都被群臣反對,已經很說明問題了。
你去了一個新地方,那麼勢必要拉攏當地的官員、士人、豪強,給他們分配更多的好處。官位就這麼多,你給他們分得多了,其他人是不是就少了?
另外,幕府、都城所在地原本房屋、莊園之類的財產,幾乎必然要貶值,甚至要低價處理掉,這都是損失。
陳公若去了鄴城,就盧誌那副嘴臉,還有河南士人啥事?
但潘滔懷疑陳公在故弄玄虛。
因為有傳聞,陳公可能要選浚儀為新的幕府駐地。今日陳公在浚儀麵見眾人,是不是在暗示什麼?
“不過,我亦屬意浚儀。”邵勳又道:“梁孝王所都,皆為沃野膏壤。城南又水澤縱橫,可治水師。然也正因為此,浚儀平衍下濕,頗有水患。”
潘滔一聽,眉頭微皺。
陳公介紹鄴城時說了那麼多,提及浚儀時卻隻有短短一兩句話,有點不對勁啊。
他又仔細看了眼邵勳,沒從他臉上看出什麼表情。
“明公起自河南,當治於河南。”潘滔提醒道。
“是啊,明公。河北人心思叵測,今日能投明公,異日再投匈奴,反複無常,於明公大業有礙。”
“明公在河南偌大的名聲,一旦舍棄,委實可惜。不如就移治浚儀好了。”
邊氏、王氏子弟紛紛說道。
他們層級低,隻能說是邵勳軍政集團的外圍成員,本來暈暈乎乎的,聽到這會,猛然發現浚儀竟然是陳公屬意的幕府治所之一,頓時喜出望外,連連苦勸。
邵慎則在一旁暗暗撇嘴。
二叔明明更喜歡浚儀,可兼顧大河南北,這會卻在嚇唬人家,有點不厚道了。
按照他的本心,鄴城、浚儀其實都無所謂。
鄴城距枋頭一百九十餘裡,浚儀距白馬津一百五十裡,差不多遠——不過,如果自浚儀向正北方向新修一條大道,從汲郡過河的話,甚至不足百裡,更近一些。
邵慎更喜歡去鄴城,原因無他,可以震懾住河北的牆頭草,然後攻伐匈奴。至於河南人的想法,他不在乎。
“陽仲,我實在難決,爾等議一議吧。”邵勳歎道:“餘願不多,最大的願望便是平滅匈奴,從河北攻打確實更方便一些。況河北富庶,光武因之以成帝業,若移治鄴城,能更好地收攏河北士族人心,籌集錢糧,征發兵士。”
“好。”潘滔點了點頭,應下了。
他到現在還不相信邵勳會移治鄴城,但也不得不承認,這個可能性不小,原因方才邵勳已經講了。
最關鍵的是,當年曹孟德確實這麼做過啊,由不得潘滔不多想。
這事還得找人幫忙,他心中已經有主意了。
邵勳又看向侄子邵慎,道:“忠武軍如何了?”
“整訓有年,明公一聲令下,便可上陣廝殺。”邵慎說道。
“果真能戰?”邵勳懷疑道。
忠武軍其實就是農兵,與屯田軍沒有什麼區彆,他是真懷疑其戰鬥力。
“果真能戰!”邵慎漲紅著臉,大聲道。
“那彆廢話了,出宜陽,攻弘農。”邵勳笑道:“這幾年,你和王彌的交手也不少了吧?老冤家了。”
“定斬王彌狗頭。”邵慎說道。
“先打,彆說大話。”邵勳說道:“拖住王彌,不要讓這條瘋狗跑出來。”
邵慎和王彌現在確實是一對老冤家。
雙方一直在洛水河穀、東西二崤山之間反複交兵,規模不大,互有勝負,打得十分熱鬨。次數是如此之多,以至於弘農人稱呼邵慎為“小邵賊”。
大侄子在那一片的名氣還是不小的,刷的經驗值也不少。從小規模百餘人的戰鬥打起,慢慢變成千餘兵、兩三千兵的中等規模,漸漸培養出了自己的團隊,對忠武軍、宜陽三塢、甘城等地的掌控日漸深入,軍民一體,能力得到了極大的提升。
而且,他在洛陽河穀一帶的根基還是比較深厚的。
正妻是宜陽杜氏女,最近納了一房小妾,出身弘農楊氏,在宜陽有塢堡。
杜氏、楊氏為其打理後方,提供糧草、器械、兵員、役畜,和邵勳起家的模式差不多——軍頭和土豪的合流。
“我將伊闕關以南的陸渾、新城二縣交給你,金穀園下麵的莊客部曲你也可以調用。”邵勳又道:“總之,洛陽以西儘付於伱,給我好好打。打下來的地盤,全由你來整頓。部隊打殘了,我給你器械錢糧補兵,甚至擴編,勿要擔憂。”
“遵命。”邵慎高興地應道。
終究是親人,叔父還是想儘一切辦法培養他的。
事到如今,他也有自己的想法了。
叔父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絕對不能讓外人奪走。
他要替叔父看著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