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中可能會有一些人胡言亂語……”說到這裡時,邵勳有些躊躇,他仔細斟酌了一番言語,才又道:“不要聽他們的,按我定下的方略來。”
庾文君點了點頭,旋又小心翼翼地問道:“要斥責他們嗎?”
邵勳被她這副神態給逗樂了。
羊獻容也用異樣的目光看向庾文君,一時間都不知道笑她好,還是可憐她好。
“胡言亂語之人,有些可能是你的親近之人。”邵勳來了一記重磅炸彈。
庾文君愣在了那裡,臉色有些白。
邵勳靜靜看著她。
片刻之後,庾文君可憐兮兮地輕聲道:“夫君,我隻想幫你。”
羊獻容眼神微微一凝,似乎有點愣怔。
“好,聽話。”邵勳輕輕捏了捏庾文君的手。
親族、丈夫、兒子三方之中抉擇,有幾個女人能做到無腦依賴丈夫?
羊獻容微微有些不服氣,她瘋起來連兒子都可以不要,庾文君那麼傻,憑什麼?
陽光漸漸西垂,在院落中照下了一片陰影。
邵勳看著夕陽,突有感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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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在城中弟在外!”晉陽城北三交龍驤府外,府兵什長王五用力搖著絞盤,大聲道。
“弓無弦,箭無栝!”其餘幾位府兵大聲應和著。
“食糧乏儘若為活?”王五又加了把勁,大喊道。
“救我來!救我來!”其餘幾人齊聲高呼,奮力轉動絞盤。
在他們的努力中,一張麻繩編織的漁網從小河中漸漸浮起。
漁網很大,呈方形,四個角都被係在兩岸的四個木樁上。
樁上有絞盤,帶動漁網從河底上浮。
隻聽“嘩啦”一聲,整張漁網浮出水麵。
碩大的魚兒在網中跳來跳去,蝦蟹龜鱉則爬來爬去,似乎還沒搞清楚發生了什麼,怎麼突然就躍出水麵,伸到空中了?
在河岸邊圍觀的人發出了熱烈的歡呼。
孩童跑來跑去,喜不自勝。
還有人拽著娘親的衣角,說今晚要吃魚。
一群胡人騎在馬上,目瞪口呆地看著這個捕魚場景,人都傻了。
還能這麼捕魚?不是隻能用弓箭射魚嗎?
離河稍遠的農田之中,府兵部曲們隱隱聽得歡呼,情不自禁地咧開了嘴。
府兵捕的魚,自家吃不完的話,會分一點給部曲,畢竟這會可是農忙時節,不多吃點如何有力氣?
他們中大概一半來自河北,乃受災流民,被收攏之後送來晉陽,充作三交、石嶺二龍驤府兩千四百府兵的部曲。
另外一半則來自汴梁,成分複雜,有天師道徒,有胡人俘虜,有罪人家眷,也有受災流民。一部分表現出色且有家庭的,有幸被送到了太原當府兵部曲。
嚴格來說這是好事,因為在汴梁是修宮城,苦得很。這兩三年沒宮城修了,就在陳留屯田,糧食隻夠糊口,剩下的大部分被少府搜刮走了。
府兵部曲並不是奴婢,隻是與府兵有人身依附關係罷了。而且梁王善待府兵,這幾年慢慢將發給他們的地從一百五十畝變成一百七八十畝,甚至有部分府兵家裡的地已經達到了規定上限的二百畝。
地多得是,缺的反而是人。
連帶府兵一家總共四戶人,耕作二百畝地,也不用多費心照料,廣種薄收便是,日子比以前可好多了。
說實話,一家大幾十畝地,你根本不可能精耕細作,也不可能有多好的田間料理,忙不過來的,更不需要什麼精良的農具,儘力而為就行,反正田地數量擺在這裡,廣種薄收之下,收益仍然比精耕細作十幾二十畝地強太多了。
實在種不了的話,拿一半地休耕就是了。
三交、石嶺龍驤府是去年秋冬之際設立的,妥善安置之後,今年二月開始春耕,八月開始,田間地頭滿是金黃的粟米,看著十分喜人。
一部分提前收割完畢的府兵們,則湊錢打製了一副漁網,安於河中許久,今日起網,滿滿的收獲,上下一片歡騰。
太原太守邵光遠遠見了,眼眶竟然有些微紅。
不容易啊,真的不容易。
大前年晉陽大雨,道路泥濘難行,以至於影響了征討匈奴之事。
前年暴水成災,損失難以計數,很多在匈奴時代仍能堅持的塢堡都挺不下去了。
去年與鮮卑大戰,晉陽城外淪為胡人的牧場,損失慘重的同時,也從側麵反映太原郡究竟荒蕪到了何種程度。
擊退鮮卑後,太原滿目瘡痍,甚至合並掉了幾個縣,因為沒人了。
入冬之時,梁王力排眾議,從河南籌集到了部分糧草、農具、種子,堅定地設置了兩個龍驤府,給太原增添了九千六百戶、三萬多口人。
如果當時囿於河南士族的壓力,延緩設置府兵,那麼就不會有今年這番景象。
今年還隻是第一年,收成沒那麼好。到了明年,準備更充分,收成會更高。
肥沃的汾水穀地,不該隻是胡人的牧場。
“按老規矩辦,一戶納糧五斛,儘數送入羊腸倉之內。”邵光對隨行的官員們吩咐道:“如此一來,今年過年就不會太寒酸了。”
眾人聽了,喜笑顏開。
晉陽縣丞孫玨站在人群之中,隻覺恍如隔世。
“梁王至矣!”一騎自南邊奔來,大聲道。
孫玨精神一振,緊了緊手裡的戶籍黃冊,腦中最後過了一遍戶口、田畝數字,以備垂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