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將明未明之際,靳準換了一身衣服,去了長樂殿。
“父親。”皇後靳月華擔心了大半夜,見到靳準時,終於鬆了口氣,將他迎了進去。
“劉粲父子被我殺了。”靳準看著女兒,直截了當地說道。
靳月華沉默不語,片刻後歎了口氣,道:“父親魯莽了。”
靳準也歎了口氣。
他何嘗不知道呢?但那一刻,總是壓不住心中火氣,忍不住就動手了。
他不是做官的料,做不到喜怒不形於色,很容易被情緒左右,事後回想起來,又有些後悔。
但做都做下了,再說什麼已無意義。
“你跟不跟我回家?你阿娘、弟妹們都很想你。”靳準看著女兒,問道。
靳月華有些心動。
她們姐妹倆入宮後,一開始還因為姿色出眾而頗受寵愛,但劉粲作為天子,身邊又怎麼可能少了漂亮女人?久而久之,就冷落了二人。
長姐心中惱火,也守不住寂寞,與侍衛私通,被暴怒的劉粲處死,對外聲稱自儘。
靳月華雖然不太讚同姐姐的做法,但畢竟從小一起長大的,站在她的立場上,雖然理解劉粲的羞惱,但總是不太高興。
姐姐死後,她被立為皇後,但那隻是高高供起來罷了,實際處境並無改善。
甚至於,宮中一些妖豔賤貨還造她的謠,說她們姐妹一路貨色,將來必然也會與人私通,讓靳月華更覺危險,度日如年。
如今劉粲死了,心中稍稍有些哀傷,但也鬆了一口氣。
至少,不會有人突然跑到她麵前,要求她自儘了。
“父親打算如何料理城中局勢?”靳月華親手給父親搬來了一張馬紮,讓他坐下,然後問道。
靳準沉吟了一下,道:“我已遣人聯絡辛恕、蔣英、遊子遠三人。此輩皆掌兵,多為城中僮仆,其眾不下八千。他們早想反了,隻不過還在猶豫罷了,隻要一勸,必然歸我。加上城東的綦毋部,如此便有近一萬八千步騎,殺呼延實等輩易如反掌。”
“父親萬不可大意。”靳月華說道:“興許辛恕、蔣英、遊子遠等輩還在密謀誅除父親呢。”
靳準嗯了一聲。
他當然思考過這個可能,但事已至此,沒有彆的辦法了。唯有大家團結一致,儘可能攏在一起,才能為將來謀取更多的好處。
若一盤散沙,憑什麼讓他人高看你?人家隻會覺得你好拿捏,原本打算給的好處也不給了。
“你要不要回家?”靳準又問了第二遍。
靳月華歎了口氣,問道:“先帝的後妃如今在何處?”
“皆在邵勳後宮之中。”說到這裡,靳準眉頭一皺,道:“此人特彆喜歡淩辱敵國後妃、將官家眷。先帝三位皇後、石勒之妻劉氏、王浚之妻崔氏、司馬穎之妻樂氏、司馬越之妻裴氏、晉惠帝皇後羊氏等,皆為其擄走,充實後宮,和晉武帝司馬炎一個德行。你若留在宮中——”
“先帝後妃可有暴斃的?”靳月華問道。
靳準想了想,道:“未曾聽聞,勒妻劉氏為他生了兒女。”
靳月華聽完沒什麼表情,隻靜靜思考。
良久之後,她歎了口氣,道:“破城之後,若未見到女兒,他怕是不甘心。聽聞他一介兵家子出身,自小貧苦,或特彆傾慕高門貴女,若戰爭虜獲的敵國貴婦,定然要收之而後快。女兒若回家,父親交代得過去麼?”
靳準聞言,臉上閃過幾絲狠厲。
“阿爺。”靳月華抓住了他的手,急切道:“今已誅劉氏父子,父親在諸部之中聲望大喪。即便他們迫於形勢,嘴上不說,心裡也是有想法的。父親若再惡了邵勳,將來被他找個借口誅殺了,其餘諸部怕是隻會拍手叫好。如此,靳氏就破滅了,阿娘、弟妹如何自存?”
靳準一愣,臉上閃過幾絲糾結。
手心手背都是肉,如何厚此薄彼?
“靳氏乃匈奴豪門,父親卻惡了諸部,看似凶險,但異位而處,梁王或許會覺得父親大有用處。”靳月華又道:“關西初定,情勢複雜,我料梁王亦深感棘手。他必不會對匈奴斬儘殺絕,而是存著分而治之、互相監視的念頭。如此,便需要一個或幾個人暫時統禦匈奴諸部,不令其為亂。若換個在諸部中聲望較高之人,梁王反倒會擔憂,父親其實是非常合適之人。大將軍府中掌管匈奴事務的幕僚,必有父親一席之地。”
靳準越聽越有道理,但心中還是有幾分不爽利。
難道我獻城之功,還保不下一個人嗎?
同時更有些慚愧,當初為了起勢,特意請劉粲來家中飲酒,讓他見到了兩個女兒。
沒想到啊,時過境遷,還是要靠這些事。
“父親先去處理大事吧。”靳月華暗歎一聲,勸道。
隻要父親仕途上進,隻要妹妹能嫁個好人家,隻要靳家還能保有富貴,她便是委身邵勳又如何?回家之後,不還是要嫁人?她這個身份,也嫁不了什麼好人家,既如此,又有多少區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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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明之後,蔣英帶著三千人來到了未央宮。
當然,此時的未央宮早就是一片斷壁殘垣,荒蕪得很。
部分區域完全廢棄,變成了果園、樹林、池沼。
部分區域則改建成了倉庫、軍營。
辛恕部兩千人就屯於未央宮西北,緊臨西城的直城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