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閏中愣然,繼而怒。
「罷了,今日高興,無需拘束。」邵勳擺了擺手,道:「朕第一回當天子,許多人也是第一回當公卿重臣。大梁江山,來得並不容易。君臣風雲際會,乃是一段佳話,今日但飲酒而已。」
說完,又舉起酒杯,道:「滿飲此杯。」
群臣紛紛回敬。
邵璋放下酒碗之後,偷偷看了一眼涼城郡公元真。
父親把他安排在身旁,在外人看來,那就是禮遇代國使者,恩榮已極。
但在邵璋看來,那就是父親心中覺得虧欠了這個兒子,想儘辦法彌補。
元真應該也是知道自己真正父親是誰的,小臉時不時轉過去,一副非常開心的模樣。
他太小了,很貪戀父親的陪伴。
不過,十四弟沒有可能染指大寶,宗正寺甚至沒有將他的名字錄於其上。
收回目光之後,又看向對麵。
二弟、三弟都坐在文官班次之中。
三弟念柳居然也在偷偷看他,見被發現了,舉起酒杯示意。
邵璋回敬了一下,同時有些驚訝。
三弟這性子有點不一樣了啊,難道桑梓苑半年曆練,效果這麼好?
前幾天他甚至聽聞,趙王府的僚屬居然配齊了,在諸兄弟中是最快的。
王師一一晉時曰「傅」,因避諱故一一出自河東裴氏。
友、文學分彆出自河東衛氏、柳氏。
中尉則由薛氏遣一勁悍勇戰之子弟擔任。
京兆杜氏、韋氏、弘農楊氏、西河宋氏等族亦有子弟出任官職。
這是一個西州色彩十分濃厚的王府。
當然,這不奇怪。
河東、平陽二郡從文化上來說就是關西一脈,與關西士族聯係也比較緊密,而裴氏又與並州士族也有相當密切的關係,大力選用雍、秦、並、涼四州士人並不奇怪。
邵璋默默吃著酒菜,心事重重。
殿內的氣氛愈發熱烈,眾人漸漸都有些放開了。
邵璋注意到,父親起身離席,到西中郎將北宮純那邊談笑。
「今日高會,見得涼州英才,朕喜甚。來,飲下此杯。」邵勳舉著酒杯,笑道。
「涼州父老翹首以盼陛下久矣。」以北宮純為首的一乾涼州將吏紛紛應道。
他們中大部分人都是新近入官的,是邵勳對涼州上下的一種拉攏。
即告訴當地大族,我願意用你們的子弟為官,你們到底跟著誰?
目前事情已經在當地開始發酵了,隨著時間推移,效果會越來越顯著。
「朕開國之後,將欲巡視疆土。」邵勳又道:「今年便打算西巡關中,駐踏長安。惜涼州未定,不然倒可以去看看,避選秦涼英才,為朕所用。”
眾人聞弦歌而知雅意,一聽這話就有數了。
天子有極大可能試圖對西涼動兵,且多半就是今年。
涼州與彆的地方不一樣,地形、氣候及外部環境造就了當地比關東更加明顯的豪族政治。
他們在地方上手眼通天,勢力極大。
北宮純旁邊坐著誰?散騎常侍辛謐。
他出身隴西辛氏,與統領西平、晉興、罕的辛晏是同族,而後者儼然是涼州治下的一個獨立小軍頭。
張駿都指揮不太動他,一度打算以「擅權」為由征討辛晏父子,最後被勸阻了。
辛氏之外,還有韓、索、陰、閻、遊、、馬、竇、李等族子弟。
百餘年了,涼州及鄰近的隴西、天水來來回回就這些家族,不管中原如何變幻,他們地頭蛇、
土霸王的地位從未變過。
與他們相比,張軌、張是、張駿祖孫三代都算是外來者了。
說句難聽的,張駿腦子完全不清醒,他憑什麼讓這些地頭蛇為他賣命?
「涼州,終究還得靠漢魏以來西遷之名族。」邵勳最後說道:「此輩讀書治產,守禦一方,功莫大焉。不用彼輩,朕又用何人?涼州無需度田,諸般資財,當拿來厚養軍士,以防賊寇。」
眾人一聽,紛紛對視。
陛下這是又開出了一個條件啊。
不度田、給官做,且不動搖涼州大族在當地的地位”
到了這地步,涼州上下抵抗的決心又弱了幾分。
這就是拿大勢壓人,再分化瓦解。
戰爭結果,可能已經在開打前就注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