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三城將士陸陸續續收到了命令。
幾乎沒什麼騷亂,所有人都接受了命運的安排。
說到底,涼州的軍隊就是「眾籌」的,張家自己一部分,豪族一部分。現在豪族起了異心,張家自己也不想打了,那還堅持個什麼勁?
早點結束,回家忙農活去,如果家還在的話。
金正第一時間來到了南城。
原本進入南城的是辛晏從晉興召來的氏羌兵,這會仍駐留在內,並將投降的武威兵驅逐了出來。
城內一片喊叫之聲,稍微值點錢的東西都被搶掠一空。
這些氏羌兵像八輩子沒見過錢財一樣,什麼都要。也就南城是作為宮城規劃新建的,此刻並沒什麼百姓,屋舍殿宇也不多,值錢的東西大部分都沒來得及籌辦,搶也搶不到什麼東西。
這不,有人甚至把房梁給拆了,扛著上好的木料就要跑。
金正忍不下去了,下令將這些人儘數捕殺。
在府兵的威下,辛晏雖然不滿,仍然調用罕營數千軍士入城,捕殺了數十名鬨得最過分的氏羌兵,這才堪堪穩下來。
中城東側開了洪範門,這也是中城唯一允許開的城門。
大隊武威兵魚貫出城,列隊上交器械。
宋輯落在人群最後,仰天長歎。
在洪範門外受降的乃西平、晉興二郡兵,以前算是一家,態度還算不錯。
帶隊的西平衛氏、郭氏子弟甚至和宋輯熟識,並沒有怎麼為難他,甚至邀他到營中坐坐,一起敘舊。
宋輯沒什麼心情,隻略略聊了幾句,將三千人馬的器械上交,帶到指定地點安頓好後,便呆呆地坐在那裡,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北城開了最北側的安昌門。
靈鈞台上有兩千兵士,在張駿下令投降之後,仍然不肯棄械出降。
右司馬韓璞孤身入營,扇了守將兩耳光,將哭哭啼啼的兩千將士帶了出來,在城北席地而坐。
桓溫默默看著這些降人,誌得意滿的同時,微微有些歎息。
不知道為何,他突然想到了江東的司馬睿。
異日梁軍攻入建鄴,不知道他是什麼心境,又是個什麼想法。
但桓溫不可憐他們。
終日袖手清談便罷了,關鍵是霸著清貴職位,不給彆人機會,讓廣大有識之士一一尤其是他桓某人一一上進艱難,隻能從事官品較低且事務繁雜的役門職業,死不足惜。
他是上過戰場,立過兩次功勞的人,和他們不一樣,
整個受降過程一直持續到傍晚時分,一萬七八千武威兵幾乎儘數來到了城外,被分成數處,徒手靜坐。
辛晏一部數千人控製了南城。
秦州兵控製了北城。
黑稍右營督軍趙瑋率本部兵馬,自南城入內,過涼風門後,直入中城。
家家戶戶門窗緊閉,大街上行人絕跡,除列隊而過的軍士,一個人影都看不到。
這個時候,張駿則在幕府主要官員的陪同下,肉袒而出,向梁軍統帥金正請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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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降儀式設在城西廣夏門外。
長史禕獻上了涼州十二郡三營的版籍一一包括「版」,即轄區地圖,以及平民百姓的「黃籍」、郡望士族的「白籍」。
金正高於馬背之上,根本沒有下馬扶張駿的意思,隻遣幕僚收下圖籍,然後馬鞭一抬,
道:「假涼都督先去我營中暫歇,聽候天子發落。」
張駿赤裸上身,自縛繩索,雙手反綁,嘴裡銜著一塊玉璧,頭卑微地磕在地上。
這都是投降標準流程了。
第一個叫「肉袒牽羊」,第二個叫「負荊請罪」,第三個叫「泥首銜璧」,另外還雜了「麵縛而降」,總之要素極多。
另外,金正喊他「假涼都督」也沒錯。
如果說張軌、張是父子接受過晉廷冊封,還可以說是「真涼都督」的話,那麼張茂就談不上,
更彆說自封涼州牧的張駿了。
他若死了,墓碑上也隻能刻「假涼都督」四字,「涼州牧」是不可能寫上去的,因為沒有名義。
張駿跪在地上聽完,沒有多話一一他也沒法說話一一起身之後,默默低著頭。
金正剛要策馬而去,見得他那模樣,笑一聲,道:「給他鬆綁吧。」
說完,又補充了一句:「給趙瑋傳令,將張氏族人一並押解而出,送往大營安頓,以禮相待,
勿要驚擾。」
已經升任鎮西將軍幕府長史的甄驛笑眯眯地走了過來,道:「假涼都督請隨我來。」
說罷,遣人給張駿鬆綁,並奉上一套袍服張駿取下口中玉璧,回頭看了眼夕陽下的姑臧城,恍如大夢一場。
大梁開平二年(328)五月初四,以張駿出降為標誌,伐涼之戰大體結束。
割據涼州二十八年的張氏政權就此倒台。
從開戰算起,前後不過一月時光,張駿就丟掉了此十二郡三營之地,讓人震驚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