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勳遞給他一個蒸餅。
父子二人就站在屋簷下,一邊嚼著熱氣騰騰的餅,一邊說話。
力真、阿六敦、圓月三人遠遠看著,不過很快就被王氏遣人喊了回去。
「護鮮卑中郎將府有幾個官了?」邵勳問道。
「七八個了。」邵裕三下五除二吃掉一個蒸餅,然後走進膳廳,又拿了兩個出來,遞一個給邵勳,自己啃另一個。
「羊忱選的,還是你選的?」邵勳問道。
「羊公點了幾個豫兗士人,兒選了幾個幽州豪族子弟。」
「為何?」
「燕地還是得用燕人,不然一無錢、二無人,難以施為。」
「除了找大族籌集錢糧外,你有沒有想過其他辦法?」邵勳問道。
「宇文氏一些相熟的貴人給兒送過牛羊馬匹。」
邵勳沉吟許久,道:「這卻是為父的疏忽了。你從來沒有主政過一方,便是苑林都沒有。」
說到這裡,歎了口氣,問道:「你這性子,有利有弊。為父都能想象得出來,你與幽州豪族甚至宇文鮮卑貴人相善,他們給你錢糧牛羊馬匹,讓你把護鮮卑中郎將府的局麵打開,你與他們來往頗多、過從甚密,為父不禁要問,離了他們,你可有彆的手段?」
「屯田。」邵裕說道。
「那你為何不做?」
「兒隻是護鮮卑長史。」
「虎頭。」邵勳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如果我在那個位置上,都能想到不止一個辦法。比如慕容、宇文打得那麼激烈,就沒有潰散逃亡的牧人嗎?肯定有。若將其收攏起來,屯於一處耕牧,兩年了,總有所得。」
「你打小聰慧,這些道理你其實知道。為父聽聞你巡視食邑時,勸胡人少年讀書。你看,你什麼都懂,但你就是不願意去做,不屑去做。怎麼?男兒馳騁疆場是快意之事,屯田放牧、積蓄錢糧就不是了?」
「王夷甫有假清高的毛病,你也沾染了。食邑至今沒厘清,漠不關心,王府是否入不敷出也不關心。有點錢都賞賜下去,結武人歡心,然後帶著他們深入草原,刺探敵情,很好玩對吧?」
「為父以前還覺得在婚事上虧欠了你,現在想想,哼哼,糜子恢的孫女正適合你。」
邵裕一開始還在連連點頭,做受教狀,聽到最後一句,感覺不對,小心翼翼問道:「阿爺,糜氏女—」
「她可是自小就跟著宗族耆老學習貨殖之術的,可謂銖必較。也管過莊園,打理得井井有條,不是那種麵團似的柔弱性子,你以後慢慢體會吧。」邵勳擺手道。
說完,還是忍不住道:「為父就要治治你這種臭毛病。從今日起,幽州采訪使罷了,
護鮮卑長史暫留著,再兼一個漁陽國大農。記住,主要精力放在漁陽大農任上,我倒要看看你如何收攏亡散、編戶齊民、且牧且耕、積蓄糧草。」
「有些時候,為父都覺得你若分一點武勇、軍略給念柳,念柳分一些撫民、理財之術給你,都會大得其利。汲郡賑災完畢後,念柳行至各鄉,勸百姓搶種泰豆。九月初陸陸續續收了,雖畝收不過一解五鬥,但多少是個進項。他願意做這事,你就不願意。」
「好在你們都還小,還能改正。去了漁陽國後好好乾,王府護兵可以帶上,漁陽國軍已經有眉目了,你也不用操心。專心農事,深固根本,做好分內之事。年前一一回洛陽。」
「是。」邵裕老實應道。
邵勳說完一大通,才將蒸餅往嘴裡放,不料卻已經涼了。無奈之下,又去灶間蒸籠裡取了個熱乎乎的,吃掉一半後,才問道:「宇文十二部,你覺得有沒有可能像拓跋鮮卑一樣逐步料理?」
「阿爺,乞得龜那廝現在真和烏龜一樣,我看活不了幾天了。」提起這個,邵裕一下子來了興致,說道:「朝廷要做好準備,一旦宇文氏內亂,就拉攏諸部,封官授爵。遼公之職,可授予宇文逸豆歸。」
邵勳默默盤算著。
宇文乞得龜其實還是大梁冊封的遼公,他若死了,按道理來說該由其子襲爵。但即便對宇文十二部內情不是特彆了解,邵勳也知道乞得龜這個名聲是真的臭,連帶著他兒子也沒戲一一懦弱是原罪,尤其是在慕容氏虎視於側的情況下。
宇文逸豆歸與乞得龜血緣關係較遠,隻能說算是同宗,甚至有人說逸豆歸是冒姓宇文,實則非宇文氏血脈。
但這個人目前是東部大人,還是有點威望的,手裡也掌握著不少軍隊。
另外就是在秦王府當官的宇文悉拔雄了。
他的名聲其實還可以,而且是乞得龜的親侄子,血緣關係較近,也是一個可供考慮的對象。
但這兩人說實話都不夠正統,一旦被冊封為遼公,宇文十二部肯定沒法齊心,甚至會爆發內亂。他倆要想穩固局麵,必然需要大梁朝廷幫助。
邵勳想了想後說道:「待你六弟來了再說。悉拔雄一並至此,朕看看此人如何。」
「阿爺英明。」邵裕笑道。
「彆和我嬉皮笑臉。」邵勳板起了臉,片刻之後,又擺了擺手,道:「罷了。說得多了你未必聽得進去。大梁麵臨的局麵可不簡單,為父忙活一輩子,真的擔心一一算了,可能是我要求太高了。」
「羊督身體如何?」邵勳轉而問道。
「可能不太行了。」邵裕說道:「今年冷得太早,他已不怎麼視事了,父親需早作準備。」
邵勳緩緩頜首,旋又道:「這幾日你去平城轉轉。漁陽國畢竟是拓跋鮮卑的舊地,你多結識些熟悉民情之人,做好心中有數。」
「是。」邵裕應道。
邵勳不再多說,走了出去,臨到門口時,轉過頭來看向邵裕,臉上的笑容一瞬間有些溫暖:「你方才和元真三人在院中笑鬨,很好,是個當兄長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