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了,正如郭家父子在討論羊毛一樣,邵勳也在和隨駕南下的拓跋鮮卑子弟談論此事郵城桑梓苑中有西域胡商帶來的所謂織機,十分離譜。
那玩意其實是在鄴城就地組裝的,十分巨大,立起來幾乎有房屋那麼高,紡錘懸掛而下,一個人用手旋轉著紡線,並用卷線杆卷線,另一個人準備粗紗並將其繞成盤狀。
織布在機器頂端的橫梁上進行,織好的布就被卷在橫梁上。
整個過程幾乎全是手工,機器似乎隻提供了一些微不足道的作用。
簡而言之一句話,效率很低。
邵勳覺得真正的毛紡機器肯定不是這樣的,這批胡商帶過來的太落後了。
動物纖維這玩意,最早是遊牧民族拿來使用,但真正技術發展,基本都是進入農耕地區以後。
但中國古代農耕地區極少用羊毛、駱駝毛之類的動物纖維紡織,即便一時興起,發展了相關技術,很快也會沒於曆史長河之中。
毛紡真正得到大發展,其實是在中亞城邦國家,他們有相當的文明水平,有文字,有各種相關技術,能發展出遊牧民族難以掌握的複雜機器,最終向東、向西傳播。
中國出土的毛織品實物絕大部分都在新疆,可見一斑。
這種毛紡技術向東傳播的過程不太順利,因為中原有絲綢紡織,但向西傳入地中海後,立刻引起了當地人的喜愛,他們現在的主要織物就是毛布和麻布。
邵勳覺得,要想找到真正先進的毛紡機器,得去中亞城邦國家找一一明末《天工開物》就提及毛紡,「機織、羊種皆彼時歸夷傳來,故至今織工皆其族類,中國無典也。」
「羊毛一物,極能禦寒。」邵勳手裡拿著一塊織好的毛布,道:「或有種種缺陷,毛短、粗、硬,不能直接紡,需得先淨毛、彈毛,然後撚紡成紗線——”」
邵勳將毛布遞到仆固聽手中,說道:「看看如何。」
「比氈毯細軟多了。」仆固聽仔細摸了摸,說道。
邵勳忍俊不禁。
製氈處理羊毛的標準可比紡紗織布低多了,大體是將羊毛平鋪,加濕加熱,然後捶打碾壓,即施加外力,讓羊毛自然纏結,有的甚至根本不去除羊毛上的油脂,技術含量很低。
正宗去油處理過的羊毛,紡紗成線,再織造成布,技術含量高,自然比氈毯細軟。
邵勳又拿出一塊毛布,看向黃門侍郎陰元,道:「卿乃敦煌人,可知此物叫什麼?」
「(ji),即西胡所織之布。」陰元答道:「西域有賓國,人工巧,善於織、
刺文繡。漢高曾下令禁止商徒穿錦、繡、綺、款、,其將與錦繡並列,可見其貴重。」
「漢時便有,為何今世少見?」邵勳問道。
「許是太貴了。」陰元說道:「漢侍中竇固寄錢八十萬,隻市得雜十餘張。」
「竇固買作甚?」
「漢時公侯以竹未為幾,冬則以細鋪於上方,較為暖和。其實直至三國,此物仍時不時出現。」陰元說道:「漢末孫堅常著赤,以為身份貴重。魏文又賜吳王太子二張。至晉,涼州羯人仍然會織,臣以為劉侍中部眾之中,應有會織造此物者。,西胡(cui)布也。」
劉閏中聞言然。
羯人確實是正宗「西胡」,問題是「陛下,上黨羯人善麻,這種祖上傳下來的技藝,已然很難找尋了。」劉閏中報然道:「要不臣再回去問問?」
「郵城桑梓苑中的羊毛織工就是羯人。」邵勳看了他一眼,道:「早年為石勒織。
但朕難道沒有嗎?朕要的是織機。桑梓苑的那些,隻能說湊合堪用。若不想一匹售價數萬錢,就得想想辦法。」
「陛下,貴的是細、花,其織物也未必是羊毛,可能是比較名貴的獸細毛。」陰元說道:「漢時班超駐守西域多年,長安達官貴人時常托其買月氏馬、蘇合香、登毛(細毛毯)。漢時未央宮規地以賓戳(羊絨紡織成的細毛褥),此物皆價比千金。」
邵勳聽完,歎息一聲,道:「朕還沒漢武帝過得奢華。太極、昭陽二殿止氈毯而已。
」」
說完,看向仆固聽,道:「聽見了麼?」
「聽見了。」仆固聽連忙說道。
「坐擁寶山而不自知。」邵勳說道:「不過,朕並非令你等織造一匹萬錢的細、花,織出一匹數百錢、千餘錢的雜即可。買的人越多,你們賺得越多。」
仆固聽是有頭腦的,隻苦笑道:「陛下,鮮卑人隻會打打殺殺,手不巧,人也笨,或許隻能賣賣羊毛了。」
邵勳聽完笑罵道:「沒出息。」
不過,能賣羊毛也是條門路。
他知道,北方草原的羊就品種來說,幾乎都是綿羊,山羊極少。
頂級的羊絨出自山羊,但出毛主要還是靠綿羊。
依照牧場質量,大牲畜和小牲畜的比值在一比五至一比十之間,這裡的小牲畜其實就是羊,大牲畜則為馬牛駝。
草場質量越好,大牲畜越多,越接近一比五,反之越少,因為大牲畜吃得多,消耗大。
拓跋鮮卑的牧場質量不錯,雖然達不到一比五,但也離得不遠。從今往後,他們可以把一部分養大牲畜的資源讓出來養綿羊。
綿羊不吃草根,比山羊好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