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後就回來了。」石弘說道。
「唔,夏天太熱了,可是不習慣?」邵勳問道。
「盛夏之時,渾身難受,再留下去怕是難以保命,於是帶著家人北返了。」
「莊園怎麼樣了?」
「人手不足。」
「有多少人了?」
「本有二百三十餘家,今夏一場大疫,死得不足二百家。」石弘說道:「入秋後買了五十秦州胡,昨日收到書信,新買的奴婢死了五人,逃走三人。」
「逃得不多嘛。」邵勳笑道。
石弘亦苦笑,道:「他們無處可逃。追捕就不說了,茫茫大澤,縱然沒餓死,也病死了。還不如留在莊園中呢,至少有個遮風擋雨的地方,也不用喝生水暴斃。」
「哦?現在都喝熱水了嗎?」邵勳驚喜道「我家是喝的。」石弘說道:「人少地多,外間到處是蘆葦、荒草,采伐回來能用很久,燒水不難。就是有些人圖省事,不願燒水,死過兩個人後就老實了。」
「怎麼死的?」
「腹部鼓脹,看《風土病》所述,應是水蠱病了。」
邵勳、石弘二人一問一答,問的人津津有味,答的人敘述很詳細,再看看場中奮力舞動長裙的舞姬以及歡快的音樂,這倆人屬實有點毛病。
「善哉!」邵勳一拍大腿,讚道:「大雅你讓我刮目相看,真的用心。」
一旁的李氏輕呼一聲,眼中已隱有淚珠,因為邵勳拍錯了,拍的是她的大腿。
說完,舉起酒杯,掃視場中一圈,道:「石大雅治產業有方,共飲此杯。」
眾人紛紛舉起酒杯,一飲而儘。
石弘放下酒杯,輕輕擦拭了下嘴角的殘酒,臉色紅潤無比,眼神更是複雜難明。
天子誇讚他了。
但他需要天子誇讚麼?其間滋味,委實一言難儘邵勳放下酒杯後,道:「你等治產業,便要這般用心。《風土病》該抄錄抄錄,能買到的話直接買就是。今年襄陽書局也開辦了,應有此書售賣。買回家之後,好好參詳,不知道能少死多少人、又省下多少錢。」
「陛下所言甚是。」華迎之出言附和道:「仆在華容縣置一莊宅,自平原募民五百家南下。若非《風土病》一書對照,很多病完全就沒頭緒,更不知如何預防。陛下編得此書,活民無數,便是百千世之後,萬民仍會頌揚此功德。」
「過矣,過矣。」邵勳哈哈大笑,道:「《風土病》能成書,乃集眾人之力,朕隻是力推此事罷了。」
話雖這麼說,他仍然很高興。
《風土病》有序。序言中著重提及了邵勳的功勞,甚至將他放在了首功的位置上,足足寫了好幾頁。
少府有令,各書局刊印時萬萬不能省掉序言。
「卿家莊宅以何為業?」邵勳又問道。
問話之時,手在桌案下邊輕輕撫摸了下李氏的大腿,以表歉意。
不過李氏卻輕呼一聲,微微顫抖了一下。
幸好桌案上鋪著一層及地花,彆人看不見下麵的動作,不然李氏怕是要羞憤得哭出來。
「藤造紙。」華迎之說道。
邵勳點了點頭,這是當下的新興前沿產業,需求大、來錢快。
「沒有種地?」邵勳又問道。
「種了。」華迎之道:「但沒多種,夠自家莊園上下啖食足矣。仆在河內郡請了些會種稻的老農南下,華容地甚肥,尤宜稻,畝收倍於河北。」
「不錯。」邵勳說道:「種地、造紙之餘,又做些甚事?」
華迎之聞言有些不好意思,道:「仆不通儒,玄學亦了了,卻好些不務正業之事。」
「說來聽聽。」邵勳拍了拍閻氏的腿,示意她斟酒。
閻氏沉默。
邵勳湊了過去,輕聲道:「你夫君”」
閻氏扭過頭去,素手輕抬,為邵勳斟了半杯葡萄美酒。
那邊華迎之已然開始說了:「仆近日鑽研《九章算術注》第十篇《重差》,愈嚼愈有滋味。」
邵勳想了想,好像是有這麼一本書。孩子們學算術時用到過,邵勳興之所至,試圖教三角形正弦、餘弦,但剛開了個頭,他就寫不下去了,因為忘了—
他竟然記不起來這些基礎的數學知識了,甚至簡單的一元二次方程都不會了,而他初中那會代數、幾何可是滿分的,現在完全是零分水平。
這些知識,隻能靠本時代的人一點點推演了,反正他好像工作後就慢慢忘記這些東西了,穿越後更是忘得十分徹底,反倒是文科、經濟方麵還記得一些。
「卿若覺得有趣,那就鑽研下去,朕亦愛此道。」邵勳笑道:「若有所得,可著書立說,朕來幫你刊印,青史留名不在話下。」
華迎之一聽,大喜:「仆遵旨。」
邵勳來了興致,端著酒杯站起了身,道:「朕往日便說,居家治產業之時,閒暇較多,談玄論道可也,編練曲舞可也,鑽研算術可也,甚至做些機巧之物亦可。華卿對算術情有獨鐘,朕願為他揚名,著書立說,傳之後世。你等可有讓朕感興趣之物?」
說罷,目光看向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