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今天上午最後一批渡江而來之人,而且是他主動要求的。
他不來,仆固忠臣那莽漢就要親自來了。
沒辦法,黃甲營督軍丘孝忠已經在江南了,仆固忠臣再來,顯然不合適,隻能由他這個連官都沒有的臨時監軍渡江了一一當然,沒有官身也是一個原因。
分批渡到南岸的人超乎想象,足有四百之眾,經曆昨夜及一上午的戰鬥,已然戰死四十餘人。
丘孝忠是比較理智的,他發現在房屋眾多的建鄴城區戰鬥實在吃虧,於是在衝殺一番之後,便開始帶人向東撤。
而普軍似乎也有所畏懼,隻沿街設壘,緩緩推進、步步清除,這給了他們充足的撤離時間,甚至還把搶來的財貨及抓獲的重要俘虜一一比如司馬宗室一一裝上牛車,一路東行。
孫鬆是打前站的。
丘孝忠無條件相信他的話,並給了他百五十騎,一人雙馬快速前行,目標則是申時末,百五十騎已橫穿整個江乘縣,抵達了其北部,一座城池已然遙遙在望。
不知道是沒接到消息還是怎麼著,金城竟然還在過節不過他們反應很快,遠遠看到騎兵奔來,立刻派人上前嗬斥,同時遣人回報王府。
王府同樣陷入了過節狀態,找來找去隻有郎中令石還在當值。
石稹聞訊之後,立刻出城,準備交涉。
他隻點了百名軍土,因為沒更多的兵了。
琅琊國原隻有臨沂一縣、一千多戶百姓,兵也隻能從百姓中征發,即世兵也。
這會大過年的,你上哪去征發?
去年年底朝廷又說要將懷德縣轉隸琅琊國,並割江乘縣金陵鄉及相鄰的句容縣琅琊鄉(新設的僑鄉)為懷德縣土,即把懷德縣由虛化實,成為琅琊國下屬又一僑縣一一這是檢戶土斷的階段性成果。
但還沒來得及施行。
如今的琅琊國,也就百餘名王府侍衛罷了,由郎中令石稹統率。
出城之後,石稹抬眼一看,頓時呆了。
「石嚴奉。」孫鬆策馬上前,大喝一聲。
石稹眯起眼晴,又確認了一遍,失聲道:「你不是淮南羊氏莊園的孫一一「孫鬆。」孫鬆一邊回話,一邊揮手。
騎兵一擁而上,順著大開著的城門衝了進去。
「唉,你們——」石稹有些憎逼。
城內已經響起了此起彼伏的慘叫聲。
石稹反應了過來,大叫道:「孫鬆匹夫,休要動手!王府侍衛都是石氏部曲,可以勸說的。」
喊完,文喝令身後的百名侍衛放下刀槍。
這些侍衛看著遠遠圍著他們的上百鐵騎,糾結一番後,收回了刀槍弓牌,但沒有繳械。
孫鬆不以為意,下馬之後,快步走到石稹跟前,低聲介紹了下情況。
石稹聽得目瞪口呆,連聲道:「不要命了?不要命了?」
孫鬆歎了口氣,道:「事已至此,又能怎麼辦?五馬渡那邊是回不去了,隻能向東到金城,看看能否尋機北渡。」
金城(大致位於今棲霞區與句容寶華鎮交界處)是東吳所築,以控扼大江,附近有一渡口,曰「江乘渡」,亦名「蒲洲津」。
金城就在蒲洲上,此本為江中沙洲,隻不過幾乎和陸地連在一起了,唯存留舊名。
聽聞孫鬆等人要跑,石稹不可思議地瞪大了眼晴,道:「孫監軍,你可知當年孫權、
孫皓等輩有多重視金城?每每東出巡視、弋獵,常宿此城。金城在手,還跑什麼跑?」
「然無兵。」孫鬆歎道:「不過二三百騎,撼不動建鄴。」
這倒是個現實的問題。有城無兵,怎麼守?
石稹長籲短歎,猶豫不能決。
這麼好一個落腳點,丟了實在可惜啊。
思來想去,他試探性問道:「監軍可知建郵左近有無心向大梁的豪族?」
「你知道哪些?」孫鬆同樣試探道。
爾母婢!都什麼時候了,還不講實話。石稹有些無奈了,隻能說道:「我認得二人,
乃禦史中丞熊遠、秘書郎熊鳴鵲叔侄。」
孫鬆沉默片刻,道:「我認得太仆羊煒。」
說完話,兩人大眼瞪小眼。
這三個人,似乎沒甚大用啊。他們真願意在這種局勢下,把自家莊園的錢糧、兵員貢獻出來嗎?再者,熊氏叔侄有沒有莊園還兩說呢,建郵一大堆窮官。
「先回城。」石稹說道:「能不能聯係江北?」
「有點難。」孫鬆歎道:「趁夜渡個幾艘船回去倒是可以,看運氣了,萬一被水師逮著,那就死無葬身之地。金城有船嗎?」
「有。」石稹說道:「對岸的堂邑能接應嗎?」
「難說—」
二人聲音漸漸遠去。
片刻之後,金城城門重重合上,仿佛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
但事實上,從初九夜到現在,過去還不到一天,建郵卻已雞飛狗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