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義左右看了看,然後拉著陳嚴到一邊,輕聲道:「你揀選一批老弱,下午自五馬渡過江,聲勢弄得大一些。待入夜之後,再選精壯至江乘渡。仆固將軍或許也會調發一部分精銳南渡。你照此做便是,如果夜間他們還是遇到賊軍水師,那是他們命不好,不怪你。」
陳嚴嘴裡發苦。
這是想要去五馬渡的那幫人死啊。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看你是不想好了。一旦惹得魯王殿下震怒,我看你怎麼收場!」殷義恐嚇道。
陳嚴確實被嚇了一跳。
在殷義滿是冰冷的目光逼視下,他最終無奈地點了點頭,道:「仆儘量多找些船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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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二十六,夜已深,一絲光亮也無。
西北風卷起細碎的雪頭子,抽得人麵頰生疼。
石庸緊了緊身上的「堅甲絮衣」,又將幾乎凍僵的手使勁搓了搓。
風浪稍稍有些大,間或發出濤濤之聲。
渡船在江中浮沉不定,搖搖晃晃,仿佛隨時會傾覆一般。
「將軍仔細了!」舵工嘶啞著嗓子提醒道。
石庸點了點頭,抬頭望向天空。除了隨風飄落的雪屑之外,幾乎什麼都沒有。
他又看向對岸,遠遠地似乎有點黃豆般的光暈,在浪濤中忽明忽滅。
他不清楚那是船上的火光還是岸上的燈盞。
艙中傳來壓抑的抽泣聲,很快被人喝止住。
石庸看都不用看,就知道那是隨船南下的郡兵在哭泣。登船時似乎有兩個十幾歲的少年,應該是他們了吧。
遠處隱隱傳來了呼喊聲。
風太大,聽不清,天太黑,也看不清。
「彆出聲。」船工們一邊劃槳,一邊對坐在艙正中央的郡兵們說道。
郡兵們臉色發白,死死握緊了手裡的器械。
在江麵上,他們真的很無助,
如果遇到那種高大的敵艦,從窗口伸出密密麻麻的弓弩,能夠輕易地將他們這船人儘數射殺一一不,那已不是射殺,而是虐殺。
幸好黑夜遮蔽了他們的身影,一切都還有轉圜之機。誰若真被敵人碰上了,那就真的是命不好。
石庸則比他們想得更深一些。
其實這便是偏安江南的政權為何一定要守江北的原因。
沒了江北的城塞、駐軍,讓敵人自北岸隨意涉渡,簡直防不勝防。
如果據守江南渡口的軍隊能戰便罷了,還可以將小股偷渡上岸的軍隊殲滅,或者讓對方不敢偷渡,覺得沒意義。
如果據守南岸的軍隊人心渙散,戰力不濟,那可就危險了。
這會曆史還短,石庸沒法找出曆史上對應的例子,但不妨礙他有這種認知。
胡思亂想之間,江麵上的呼喊聲漸漸遠去。
夜漆黑如墨,時間過得很慢,又好似很快,石庸根本不知道過去了多久,也不知道身處何地。
他隻知道濤濤浪花不斷拍擊在船舷上,把綿衣都打濕了。
「收帆!快收帆!」船頭響起了低聲呼喝。
船工們跟跪著走來走去,調整帆桅,降下帆麵。
浪濤聲更大了。
石庸有些疑惑,難道到了江中心了?
「將軍,快到岸了。」舵工討好地說道:「那是江水拍擊崖岸的聲音。」
石庸如釋重負。
猛然之間,他發現自己不僅綿衣被江水浸濕了,就連後背都被汗水浸透了。
很快,前方出現了一道灰撲撲的石階———
是夜,五百堂邑郡兵、二百鐵騎營、一百橫衝營騎兵攜部分糧草登岸,抵達了蒲洲津渡江過程中,另有三百步騎或被晉軍水師攔截,或慌亂之中不慎翻船,葬身魚腹。
而當天下午,四百郡兵自瓜步出發前往五馬渡,大部在江灘被晉軍俘斬。
戰至今日,金城內騎兵已然不足二百,就連丘孝忠本人都已負傷不能戰。
錢鳳部每晚都有人偷偷出城投敵,順帶送去城中情報,他手頭能掌握的人已經隻剩五百。
石稹還剩三百人。
就這剩下的不到千人,負傷者還比比皆是。守到現在,已近油儘燈枯。
當天夜裡,以丘孝忠為首的受傷將士、琅琊國上下一千人儘數隨船北返。
這可能是短期內最後一個撤離窗口了,再不走就是死。
鐵騎營督軍婁國昌(匹婁氏)領城內黃甲、鐵騎、橫衝三營計四百四十騎。
石庸、錢鳳、石稹領步卒一千二百人。
二十七日,得知金城來了援軍後,晉軍上下無不破口大罵。
以趙胤為首的將領聯名上書,要求將京口以下江麵的水師調來,加強封鎖。
二十八日,幾乎與趙胤的奏疏前後腳,劉超在義興擊敗周氏,陣斬周劄之子周澹,進圍陽羨城的消息也傳到了建郵。
一喜一憂,局麵似乎有些僵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