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二,等待數日後,諸葛恢終於願意接見他了。
會麵地點選擇江邊的一處觀景彆院內,時間則是晚上,足見諸葛恢的慎重。
「素聞叔預寬厚豁達,今一見,果如傳聞。」門口傳來了諸葛恢渾厚的聲音正跪坐於案幾後的庾怪起身行禮:「葛公。」
諸葛恢又仔細端詳了下,輕一聲。
庾怪微微一笑,就站在那裡。
作為玄學的重要組成部分,看相一直是士人必須精研的本事,諸葛恢懂這個不奇怪。
兄長庾亮其實也挺懂這個,不過卻說這隻是小道,經常不準,不必太過在意。
庾怪問他哪裡不準,庾亮私下裡說天子長得跟董卓一樣,沒想到卻成事了,
奇哉怪也。
庾怪無語,所以他現在也不信這個了。
「叔預額闊而平,此謂‘虛靜守中’,與世無爭。下頜方圓,此謂有容人之量、性情寬和。」諸葛恢繼續說道:「然君之眉宇卻談不上疏而不散。疏朗適中者,謂之豁達。過淡則寡情,過濃則一—」
「如何?」庾怪被勾起了一點好奇心,遂問道。
「急躁。」諸葛恢笑了笑,請庾怪坐下。
庾怪還想追問,卻被諸葛恢止住了,道:「叔預來此,怕不是要與老夫論及相人。」
庾怪慢慢恢複了平靜,笑道:「正要請葛公相天下。」
諸葛恢輕授胡須,道:「天下之庭在於司州,洛陽便如雙眼。然龍晴漸陷而紫氣散。山根在於司冀交界處,隱有斷紋,主神器更迭。老夫十八歲那年就看明白了這一點,故君子趨利避害,遠走徐州,再赴江南。隻不過一一說到這裡,諸葛恢胃歎了一聲,道:「隻不過終究看走了眼。司冀交界之處在於鄴城、邯鄲,可這兩地終究沒有崛起新主。老夫曾研究過石勒,可他為邵太白一路追討,顯然不是成事之人。學藝不精,學藝不精啊。」
庾怪聽了暗笑,教你裝神弄鬼,於是順著他的話說道:「梁帝起於許昌,如何?」
「許昌位當鼻。」諸葛恢說道:「然太子不立、諸王相爭,猶如懸針紋直入唇際,主一—」
「主何?」庾怪聽得入神了,問道。
「主宗廟血食不繼。」諸葛恢看了他一眼,說道。
「一派胡言!」庾怪下意識否認道。
諸葛恢淡淡一笑,不與他爭辯。
「江東呢?」庾怪不服氣道。
「江東精華在於荊揚,有些事毋須諱言。」諸葛恢說道:「昔年陶侃撫荊州,但重武昌、巴陵,而疏於襄陽。故左顴(江北)青白如屍,右顴(江南)潮紅似醉,此陰陽離決之相,後果應驗。」
「揚州乃地閣,大江環抱,若承漿穴滿,乃豐圓之相。然耳反不貼,主士族離叛。梁帝興兵,偷渡金城,更如嘴角生瘡,此蛟噬尾之凶相,必為外邪陰氣所壞。」
庾怪了愜,道:「如公所言,江東覆滅之局已定,何不趨利避害?」
諸葛恢沉默片刻,道:「王氣如人臉,斑瘡既生,還可藥石相醫。」
「藥石醫好了也是外強中乾,不定哪天又生瘡了。」庾怪說道:「不如換一副新顏。」
「新顏就那麼好麼?」諸葛恢問道:「幽平之地,胡漢交雜,便如人之發際參差,此謂逆毛。早年老夫曾往燕地一行,幽州腦後玉枕有天柱骨成之相,此應在遼東,異日光華直射幽燕,未必不可能。」
「涼州祁連雪色侵發,羌胡之眾若麵上蠅斑,雖不傷根本,久必耗散中氣。」
「再加上許昌人中之事一一」
諸葛恢搖了搖頭,不再多說了。
庾怪亦無語。
諸葛恢這些話其實多牽強附會,但他其實是在用相麵之語委婉地表達對時局的看法。也就是說,他心中先有定論,然後再去穿鑿附會。
「遼東、河隴胡虜乃疥癬之疾,若葛公北上,於天子左右匡正,還有何事煩難?」庾怪說道。
諸葛恢神色一動,但沒說什麼。
庾怪沉吟了下,似乎怕什麼人聽見一般,壓低聲音道:「葛公若肯歸義,督刺北地一州何足道哉?三公之位亦不無可能。葛公怕是還不知道呢,令女郎已被送至汴梁,天子特地囑咐以禮相待,並準許諸葛峻文前去探望。」
雖一兒一女儼然人質,但諸葛恢還是不言不語,似乎在猶豫些什麼。
庾怪氣得不行,恨不得走過去按著他的頭答應。
良久之後,諸葛恢歎道:「老夫已下令水陸諸營退兵,今當保境安民,緝捕盜賊。」
這是擁兵觀望。庾怪稍稍一想就明白了,諸葛恢想看看建鄴朝廷到底能不能挺住。
另外,諸葛恢可能也需要時間統一內部想法。
荊州這麼大,不可能每個人的想法都一致,這很正常。
總之,諸葛恢願意這麼晚來見他,已經說明很多問題了。
庾怪不著急了,決定過陣子再勸說一次,先讓諸葛恢料理好內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