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綏見他那樣子,知道是真發火了,想了想後,道:「也罷,便出糧一千斛,如何?」
「一千五百斛。」王遐說道。
劉綏看著他,王避也瞪著他。
最終劉綏讓步,道:「一千五百就一千五百。」
說罷,喚來一老仆,讓他立刻帶人準備糧食。
王遐暗暗鬆了口氣,見到司馬昱等人正在遠處低聲說著什麼,有心拉劉綏過去見禮,不料劉綏直接走了,看樣子竟然不願與會稽王多接觸。
他大約知道原因。
自從梁軍突入宣城、沈氏等族叛亂的消息傳來後,彆的地方不知道,丹陽諸僑族的態度卻微妙了起來。
說難聽點,他們開始觀望了,因為他們覺得大晉朝好像要頂不住了。
偏偏還不太好動他們,因為這些人往往沾親帶故,牽一發而動全身,沒那麼簡單。
王遐等了片刻,就見到一輛輛牛車駛出了角門。
他也回了牛車,並邀司馬昱等人同乘一車。
眾人坐定之後,隨意聊了幾句。
牛車還沒往前走出三裡地呢,便有縣吏在外稟報道:「王公,仆方才檢查了下劉散騎家送來的粟,多紅腐者。」
「什麼?」王遐聞言大驚,向司馬昱告了聲罪後,直接跳下了車,然後提著袍擺,一溜小跑到後麵。
縣吏指著一個打開的麻袋,道:「王公請看。」
王遐湊近一看,果然是有些腐爛變味的倉粟,不知道是受潮了還是放了許久了。
他的臉色陰沉了下來。
縣吏侍立一旁,不敢多說。
王遐默立許久,長歎一口氣,道:「就這樣吧。」
縣吏有些吃驚,欲言又止。
「此不食,留將安用耶?儘數送至金城。」王遐揮了揮手,說道。
劉綏能給紅腐倉粟,說明他們糧食很充足,以至於都吃不完了,可他偏偏就不給。
正月第一次籌糧可不是這樣的!那會雖有怨言,但最後都給足了朝廷要求的數目,並無拖欠,也沒有拿眼前這些爛栗充數。
可到了三月間,隨著局勢變化,這些人的嘴臉陡然一變。
王遐知道這些人是對大晉朝失望了,不看好了,覺得很可能要亡國了,於是紛紛撇清關係。也就是看在往日情分上稍稍給些糧草,不然怕是連紅腐倉粟都沒有。
牛車之中,司馬昱、王述、王羲之三人全程目睹了這場鬨劇,儘皆心情沉重。
朝廷待南渡僑族不可謂不厚。
如果說江東土豪造反還情有可原的話,但南渡僑族可就真沒理由了。以較為富庶的會稽郡為例,曆任太守、內史絕大多數給了南渡土人,為此惹得江東士族非常不滿。
時至今日,江東士族還在出錢出人,為大晉奮戰,但南渡土人卻動搖了,乃至想要投降,背棄大普朝。
多麼諷刺啊!
無獨有偶,在建鄴附近置宅建莊園的黃門侍郎羊固也隻給出了三千斛粟稻,
比起正月首次征糧時給出的一萬解少了太多。
丹陽郡丞杜義給了八百斛,簡直是打發叫花子·
消息一點點彙總到了台城。
好像一夜之間老了許多的王導沉吟不語。
屬吏們乾活時輕手輕腳,免得撞到丞相手裡吃掛落。觀其神色,都有些悲觀失望,衙署內的氣氛凝重無比。
「望之,台城之事你多費些心,老夫要去一趟毗陵。」王導突然說道。
「丞相一一保重。」卞壺點了點頭,應下了。
他知道王導去做什麼。
一把年紀了,又剛經曆喪子之痛,卻還要親身奔波,為王師籌措糧草。但這事隻能由他去千,因為他威望高,彆人多少會賣幾分麵子,換個人真不一定做得來。
「事情還沒到最壞的時候。」王導笑道:「宣城不過漏了千餘賊兵過來罷了,還有得打。山彥林是知兵的,他知道該怎麼做。而今正是比拚耐性的時候,隻要頂過這一陣,到了四月間,江南連日陰雨,梁人必不能久持。」
說著說著,他站起了身,掃視一圈,道:「做人當有始有終。邵賊若平江南,你等莊宅、奴婢、財貨必為其所得,多年積累毀於一旦。多說無益,好自為之。」
說罷,不緊不慢地出了衙署。
示壺收回目光,繼續批閱奏疏。
四月陰雨連綿,而進入五六月梅子成熟之際,更是濕熱難當,確實是比拚耐性的時候啊。
不過卡壺總還有些不真實之感。
大普朝明明軍隊主力尚在,江北還在戰,卻被逼迫到這種程度,就算頂過了今年,下一次呢?
卞壺想起了去北地奔喪的兒子卞盱。
王導那話是對僚屬們說的,其實也在暗中點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