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五月下旬,消息散播開來後,整個荊州唯武陵、桂陽、衡陽三郡未降。
五月二十二日,諸葛恢令荊州諸郡征集兵馬,圍攻此三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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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十五日的時候,邵勳收到了諸葛恢歸正的消息。
“信使們天天跑來跑去,甚是辛苦,你該去汴梁了。”司馬脩褘躺在榻上,輕聲勸道。
邵勳在窗口煎著藥。藥罐咕咚咕咚冒著水汽,散發著濃烈刺鼻的味道。
他渾不在意,隻看著火候,聽到司馬脩褘的話後,說道:“王夷甫雖好大言本事一般,但他有一點好,會用人。國事不值得我憂心,我隻擔心你。”
司馬脩褘偏過頭去,久久沒有說話。
閻氏、李氏一對姑嫂悄悄抬起頭,看向邵勳。
李氏年紀小,雙眼水潤,有些感動。
閻氏則暗啐一口。
這人有些話張口就來,且神情誠懇,仿佛肺腑之言。他說這些話時大概連自己都騙過去了。
“你就慣會哄人。一個個高門貴女,被你甜言蜜語哄得七葷八素。心甘情願為你生兒育女不說,還把彆人拉下水。”良久之後,司馬脩褘輕聲道。
“她們都是苦命人,一門心思向著我,並未負我,我斷不會負她們。”邵勳將煎好的藥倒入碗中,放在窗口涼著。
隨後走到案幾前,在臉盆中絞了絞濕布,來到一張蔑席旁,認真擦了起來。
“回汴梁吧。”司馬脩褘歎道。
“不著急。”邵勳一邊擦,一邊說道。
“陛下。”程氏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進來。”
“丞相遣使來報,籌得六百萬斛軍糧。”程氏走了進來,輕聲說道。
“這麼爽快?”邵勳隨口問道。
“朝中文武百官、河南河北士人儘皆翹首以盼,故樂捐軍糧。”程氏說道:“不過,丞相直言連年軍爭,天下士人家底已然不豐,攻滅江東後,當鎮之以靜。”
“一聽要打下江南了,頓時不叫苦了,也不缺錢糧了。”邵勳揶揄道:“往日問他們要一文錢、一升米都要聒噪許久。”
邵勳多年前畫下的大餅終於要實現了。
說實話,北方士人等待這一天很久了,甚至快要等不及了。
邵勳之前曾用江夏、竟陵、南郡一部分土地給他們發甜頭,但那隻是償還“利息”,給了江南諸郡才算是把“本金”也還了。
這個時候若說前線缺錢糧了,北地豪族說什麼都要湊出來,並給你運到長江邊上,然後架著你趕緊打。
戰爭打到這種份上,也算是奇景了。
說穿了就是利益分配的問題,正所謂上下同欲者勝。邵勳現在就和北方士人站在同一條戰線上,全民(豪族)支持他繼續打、狠狠打、快點打。
不過王老登就是王老登,表達支持後還不忘打個預防針:攻滅江東後就休養生息,他們的錢糧要拿來南下安置族人、莊客,沒多少給你繼續揮霍在戰爭上。
“該怎麼回複?”程氏問道。
“知道了。”邵勳繼續擦拭著席子。
程氏愣了一下,不過很快反應了過來,“知道了”三個字就是回複。
“讓諸葛恢繼續當荊州刺史,都督荊、江、交、廣四州諸軍事。”邵勳說道:“首要目標是江州,最遲六月上旬要發兵。寧州那邊儘力招撫,官員一概留任,既往不咎。交、廣二州同理。聽聞陶士衡病死在交州,那就舉薦一個新刺史,朕相信他推舉的賢才。”
“陸氏欲求免罪,想得挺美。”邵勳又道:“告訴張碩,到了這地步,朕也無法違拗眾意。陸家田宅、莊客那麼多,不知被多少人盯上了,必然要分出去。陸玩若舉曆陽而降,朕可保其一族性命,但也不可能還住在江南。舉族遷徙河州便是朕的條件,愛要不要。”
“再給楊勤單獨發一份旨意。北人難耐江南梅雨,若感不適,可就地休整,勿要逞強。休整時住在城裡,不要野外紮營,儘量減少外出,熬過這一陣再說。那麼多年都等過來了,朕不急著這幾個月。”
“先期渡江之人,皆給厚賞。新軍將士苦戰良久,傷亡尤大,點清渡江人數,人賜絹百匹。若有子嗣,擇一人襲其官爵。若無,可從親族中過繼一人,奉祀香火。婁國昌、石稹、錢鳳等,追贈官爵,擇其後人一名入宮,陪皇子讀書習武。”
“調黃頭軍第一營、第五營、黑矟右營至陳郡集結。夏天就留在那裡,適應一番,入秋後即行南下。”
“徐州再催督一番,盱眙那麼死硬,就不受降了,不論付出多大代價,都給我攻下來。”
“告訴蘇峻,朕給他彰武太守一職。六月中答複,不降便大軍圍剿,寸草不留。”
“就這些吧,儘快發往汴梁。”邵勳將濕布放入臉盆中,說道。
程氏飛快記完,行禮退下。
司馬脩褘靜靜看著邵勳,蒼白的臉上並無太多情緒。
司馬家江山覆滅在即,她居然一點沒感覺到難過。
席子很快乾了邵勳走過來,輕手輕腳地將她抱起,再輕輕放到席子上,為她打開窗戶。
或許這就是原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