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王恬所說,劉超、趙胤已經瘋了。
前者在義興、吳興多造殺孽,得罪了許多人。前陣子銀槍軍攻廣德,劉超更是第一時間派兵入援,生生耗到大雨連綿,梁軍無奈退兵。
趙胤則將滯留在金城無法突圍的梁軍傷兵儘數斬殺。
這兩人完全沒退路了,現在十分瘋狂,逮著誰都要咬一口。
「你還上趕著送箭矢?」卞耽也打量了下王恬,道:「諸葛恢都降了,沒救了,這時候送箭矢,不怕賬上再添一筆?」
「能有什麼辦法?無人可用了啊,我父逼著我去。」王恬無奈道。
「無人可用?」卡耽驚訝道:「建郵成這副樣子了?這才過去幾天?」
「荊州投敵後,辭官的人大增,各個衙署都缺人,缺得厲害。」王恬說道:「朝中不知多少人對諸葛恢又嫉又恨。對了,諸葛頤怎樣了?」
「死了。」卞耽麵無表情地說道:「他隨趙胤南下。聽聞諸葛道明投降後,
被趙胤以通賊斬首。」
「這麼大年紀了還不得善終,唉。」王恬歎息道:「他其實一直儘心儘力的,被冤殺了呀。」
「你都說劉、趙二人瘋了。和瘋子有什麼道理可講?」卡說道:「我勸你多準備些部曲,萬一劉超、趙胤臨死前想過把癮,殺回建郵折辱士人,我看是一場浩劫。」
王恬心中一突,道:「不至於。我父對他們有知遇之恩。」
「人都要死了,什麼恩不恩的?」卞耽冷笑道。
說完,似是想起了什麼,問道:「天子最近有何動靜?」
「還能有什麼動靜?」王恬說道:「給吳地士人加官進爵唄。以前舍不得給的大官給了,舍不得封的貴爵也封了。或許是覺得南渡士人不可靠,隻有江東大族還願意拚命吧。至少江麵上停泊的艦隻是真的,現在還願意力戰的大概就他們了吧。」
「也難說。」卞耽歎了口氣,不願多言,因為他真見到劉、趙二人魔下有江東本地兵不告而彆還成功跑掉的。
就這個狀態,一整個夏天不知道要跑掉多少人,待到秋來四萬大軍能剩一半就不錯了。
二人說完這一通話,很快陷入了沉默之中。互相行禮之後,各自離去,沒有半分精氣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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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耽茫然無措之下,不知不覺跑到了長乾裡。
曾經繁華無比的街市門庭稀落,竟無幾個商徒。
遠處一支車隊正在離開,卞方才遇到過,好像是吳郡陸氏的在京族人,卷著行李回老家去了。
沒膝的荒草之中,一隊不知從哪裡開來的軍士正在休整營房。
這裡是建鄴的南大門,一旦敵人從南方攻來,必走此處。
示四下看了一眼,發現遠處居然掛著會稽王的大蠢,暗想他居然也成都督了?
司馬晉宗室大約也沒有什麼退路可言,尤其是會稽王這種先帝苗裔,更無生路。
不過也難說啊。
梁帝邵勳連曹疑都沒殺,聽聞拓跋什翼犍也還活著,他不是那種心胸狹窄之人一一你也可以認為他太過自信了。
會稽王這種少年,屁事不懂,殺與不殺皆可,你還指望江南百姓打著司馬家的旗號複國不成?想當年陳敏那般聲勢,打著孫氏後人的旗號,也沒見幾個吳地土族湊上去,反倒是幫著司馬家厲行鎮壓。
風中隱隱傳來殺聲,以及各種金鼓之音。
卡耽用腳趾頭想想也知道,那是會稽王的部隊在操練。
徒然相抗耳!
他的兄長、琅琊王司馬衝不更厲害?旬日前在寧國吃了一場大敗仗,而擊敗他的竟然是曾經的手下敗將宣城豪族。
四千多兵馬逃散了兩千,多為蕪湖丁壯,或許他們想穿過兩軍交戰區,跑回去投奔固守蕪湖的山遐吧。
琅琊王便是大普宗室的縮影。
這也是個可憐人,諸葛王妃都被擄去北地了。依邵太白的名聲,琅琊王下一次再見到他的妻子,怕是已身懷六甲,夫妻二人隻能以淚洗麵,泣不成聲。
卡突然覺得挺沒意思的,也有些免死狐悲之感。
他的父親是大普朝的尚書令,乃王導之下數一數二的大官,平日裡甚至能聯合外戚及其他重臣與王導一手腕,壓製下琅琊王氏的勢頭。
這般聲名真逃得過去嗎?
理論上來說,父親若願歸降,興許用不著死,但父親願意嗎?
示耽不知道,也不敢想。他隱隱覺得,父親大概是不願投降的。
突然間有些想哭。
這操蛋的世道,無論黎元百姓還是高門貴第,都在忍受著無儘的煎熬。
早一點結束吧,哪怕最終結局是死也好過繼續擔驚受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