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功行賞之下,很多人得到了提拔,比如合肥度支校尉張欽。因著南下充當翻譯,數曆生死,故連升兩級,作為新設立的首任合肥度支校尉。
帳下運兵達三千之數,都是合肥降兵,船隻則從濡須塢調撥,多為水師看不上的老舊之物,型製上也不太適合搞運輸,湊合著用吧。
石庸也來了合肥,出任度支都尉。
兩人也算老搭檔了,談起當初突圍之事,晞噓不已。
「族弟(石稹)運道不好,馬失前蹄,唉。」看著西天的落日,石庸長歎一聲,晞噓道。
張欽為兩人各斟了一杯酒,道:「生死有命,夫複何言。以後多照拂下他家人就行了。」
「我那族弟有四子,幼子今年七歲,已為天子遣使接入宮中習文練武,怕是輪不到我照拂。」石庸苦笑道。
「賺了!」張欽用有些羨慕的語氣說道。
「是啊,賺了。隻要不卷入什麼大案,一代人的富貴是板上釘釘,若再好生經營一下,兩三代富貴也是等閒。」石庸飲了一口酒,說道。
他也不是無所得。
原本是堂邑郡司馬,但那是偽官,普滅後就不作數了,而今能混個正七品度支都尉,已然不虧。更重要的是他已簡在帝心,被天子知道名字了,以後隨便立點什麼功勞,很容易就升上去了,這才是最大的、長期的好處。
張欽與他同理。不過升得比較猛,從正七品直升正五品,跨越了四級階梯。
如果沒有功勞,隻能按部就班熬資曆的話,告老還鄉前能升兩級嗎?很難說,因為一輩子停在某個品級上動都不動的人太多了。
「可有婁國昌後人消息?」石庸放下酒杯,問道。
「婁國昌出身低賤,沒有後人,隻有一個弟弟。」張欽說道:「聽孫監軍說,天子遣人尋訪其弟,得知在庫結沙牧馬,於是行文匹婁氏貴人,放還其人,
賜名「國貞’,襲國昌官爵。國貞有後,令其出一子過繼給國昌,送來洛陽宮中,另賜勳官、田宅。其餘諸人,多半如此行事。」
「田宅在哪?」石庸問道。
「在淮北。」張欽說道:「楊韜等部算是解脫了,普賜民籍,不再是世代煎熬的屯田兵了,他們將屯墾的田地退出,集體遷徙至淮南、廬江、弋陽、安豐四郡,便是江淮之間了。」
「沒有去西陽的?」
「西陽罷廢了。那地方,大概也沒人願意去吧。」
西陽在普時是西陽國。
永嘉初,司馬素還是西陽縣公,因此縣荒蕪蓼落,兒無人影,故西陽縣遷至武昌東南(位於黃岡東),又以期思、西陵益其國,尋罷期思,蓋因其劃屬汝南國(後複歸弋陽),朝廷以蘄春、鄭二縣代之。
故西陽國轄西陽(黃岡東)、西陵、蘄春、鄭四縣,名義上有三萬五千戶,
實則三千五百戶都夠嗆,境內人口大頭是五水蠻、西陽蠻一一從血統上來說與寶人有些相近。
這些蠻人從漢代就編戶了,但實際上和不編戶沒什麼兩樣,因為人口都是估算、瞎填的,有沒有這麼多人,以前的編戶之民有沒有遷徙根本不清楚,反正他們不交稅。
晉末以來戰亂不休,尤其是張昌在荊州北部肆虐,隨後又有王如、杜之亂,再加上梁普拉鋸,西陽國實在沒什麼人了,於是罷廢,並入弋陽。
聽到沒人去西陽後,石庸便笑了:「算他們運氣好。」
張欽微微一笑,又給石庸倒酒。
離他們不足百步的河道之上,舟船連天,浩浩蕩蕩。
自長江經濡須水入巢湖,再出巢湖過施水入渺水、淮水,接通河南水係,直抵汴梁這個水陸樞紐。
從這裡便可以看出合肥的重要地位,整個江淮之間隻有廣陵能與之媲美,那邊同樣設了個度支校尉,其航線同樣是直抵汴梁一一自京口啟運,經邗溝、鴻溝水係入汴水,但邦溝因為降雨少或地形原因,時不時停航,卻不如西邊了。
船隻兩岸還有一些騎兵在押送。
他們多為天子在草原收編的十營新軍,出征時約有九千一百餘,現在還剩八千出頭,各營都有缺額,尤以渡江的橫衝、鐵騎、振武等營缺編最嚴重,回去後還得增補人員。
此時顏含就站在船頭,放眼眺望淮南大地。
「兵多年,合肥重鎮竟然都渺無人煙,唉。」顏含歎道:「生民多艱!生民何辜!」
「父親,今天下安定,淮南應會慢慢恢複過來的。」其子顏髦說道:「父親若一—」
顏含擺了擺手,道:「我老矣。」
顏髦不再勸了。
有些話不用攤開說,那樣太難聽了。父親要追求身後名,所以不會出仕邵梁的,但顏氏子弟可以。
這也是維持家族的一種手段。
父親賺了名聲,子弟得了實利,懂的都懂。
入夜之前,船隊停了下來。
晚風之中傳來了炊飯的香氣,岸邊一些人正在跑馬圈地,然後樹立界碑,眼見著入夜,亦紛紛散去。
「父親,請用膳。」顏髦從船尾端了一碗魚湯過來,恭敬地舉過頭頂,輕輕放在顏含麵前的案幾上。
他們家族的規矩非常多,上下森嚴,禮法執行得非常嚴格,與其他世家那種寬鬆甚至有些上下不分的情況一一比如兒子直接喊老子名字,或者父子二人勾肩搭背一起縱酒等等一一大相徑庭。
顏含接過魚湯後,問道:「哪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