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十,北風呼嘯之聲漸大。
天將入夜之時,程氏匆匆趕回了芳洲亭。女史們將檔籍放下,行禮告退。
看著高高起的文檔,程氏暗暗歎了口氣。
俸祿好拿嗎?
今年已經收了百匹絹、七十斤綿,六頃職田位於河內,聽聞遭了些災,後來雖補種了豆子,但也不知道能收多少,下個月才會發下,但比起去年肯定是大大減少的一一以職田配以布帛的俸祿發放方式下,官員們的實際收入與職田、祿田產出掛鉤,並不固定。
收入少了,還要熬夜乾活,這日子太難了,還不如在天子身側值夜,有時候被他抱上龍床摟著睡一夜,彆提多舒服了。
程氏收回思緒,靜靜掌起第一份文檔。
度田之事去年就開始了,但因為種種原因,動作時快時慢。有時候天子會下令暫緩,有時候又下令加快動作,總之突出一個靈活。
及至九月,第四批十九郡、一百二十二縣已經統計完畢,計有21萬5800餘戶、95萬2200餘口一一此十九郡分彆是譙、沛、濟陰、廣平、岢嵐、平原、巨鹿、範陽、燕、北平、上穀、代、廣寧、始平、北地、新平、下邳、東莞、天水。
不知道天子對這個數字滿不滿意,說不定還要打回去重新統計。
每次都這樣,先報一個數字,不滿意再重新清查。
像此番度田時,北地、新平二郡各隻轄兩縣,然後不約而同報了四千戶、二萬口,一模一樣。
廣平郡報了三萬三千戶、十四萬八千口,這個數字準嗎?程氏就出身廣平士族,她覺得不太準,但說實話比起其他郡的戶口又良心多了。
另外,此次度田又跳過了穎川、河東、泰山、清河等郡,這些士族紮堆的地方又可以逍遙一陣子了。
程氏心情煩躁之下,突然起了點惡作劇的心思,她知道有些郡的戶口報得實在離譜,天子可能看出來了,但他自己估算得未必準,程氏打算提醒一下,讓那個郡的豪族出出血那些衣冠君子們不一定想得到最終栽在一介婦人手裡吧?程氏嘴角露出笑容,在譽抄的檔籍旁邊寫上批注,過幾天就呈報給天子。
這一寫就到亥時三刻。程氏起身添了點燈油,卻聽到外邊有些動靜。
她打開窗楊向外望去,卻看到童千斤的獨眼如電光般掃射過來,嚇得立刻關上了窗。
腳步聲往東邊而去,聽起來人不多,大概就十名親兵護衛著的樣子,這對一國之君來說算是「簡從」了。
東邊有兩間屋舍是掖庭織染署監作(從九品)李氏、少府珍署丞閻氏(從九品)的居所。
程氏歎了口氣,抱起被子,上榻入睡去了。
******
親兵們將大木桶端進來後,便行禮告退。
童千斤讓人離遠點。
親兵們會意,紛紛跑到二十步外,與在這一片值夜的左羽林衛府兵們大眼瞪小眼。
童千斤也歎了口氣。
最近在家中請人讀書講史,正好到了曹魏這一段,提到典韋「身被數十創」而死,總覺得很蛋疼。
典韋的主公不著調,看上張濟之妻,他的主公也不著調,且比曹操更會玩,
怕是孟德來了都要敬酒。
「唉!」童千斤暗暗籲了口氣,在火光中形成一道白霧。
今年冷得有點早啊!
最近十幾年下來,童千斤也有點經驗了,一般夏天特彆熱的年份,冬天就非常危險,往往是個寒冬。相反,夏天不是很熱,人們紛紛擔心冬天會很寒冷的時候,反倒沒那麼冷。
主打一個極端。
今年夏天熱嗎?童千斤覺得非常熱,比往年都熱,那麼今年冬天必然是個大冷冬了。
他搓了搓手,放嘴邊哈了口熱氣,然後轉身看了看窗戶。
昏黃的窗紙後麵,隱現蒸騰的霧氣,
女官居住的地方條件差,沒什麼取暖的物事,不過今天看起來還好,天子於湯中沐浴,洗完後趕緊上榻,抱著女人睡覺,彆玩什麼花活了,你這年紀凍不起。
童千斤全家的榮華富貴都係於邵勳一人,昨日還得賞了個司馬衷的後宮美人,恨不得讓天子早睡早起,不要勞心費神,天天休養生息,活得越長越好。
胡思亂想之際,他的獨眼仍在巡四周,不放過任何可疑的自標房間之內,邵勳坐在浴桶之中,看著閻氏道:「今日做什麼去了?」
「陛下不是令妾前去分發珍麼?」閻氏正在為邵勳擦洗身體,聞言微微一顫,垂首答道。
珍羞署內經常有少府轄下園囿送來的水陸珍。
前陣子邵母大病,疾愈之後,老太太說少府的力役們太苦了,給他們送點珍嘗嘗,邵勳同意了,下令清空府庫,給力役們加餐,為母親積福。
今天閻氏就奉命送餐了。
聽到她的話後,邵勳「哦」了一聲,閉眼假寐,嘴裡說道:「你以前可不肯為朕洗浴,今日怎麼願意了?」
閻氏頭壓得更低了。
邵勳睜開眼睛,挑起閻氏的下巴,道:「怎麼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