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星未褪,定鼎門大街的石板路上已覆滿寒霜。
今日不過是閏十月的第十天,天就已經冷得不行了。
車夫睡眼悍鬆地坐在前麵,有一下沒一下地抽打著驟子。
押運的府兵倒是精神飽滿,隻不過一個個歸心似箭,都想著早點拿到賞賜回家。為期一年的上番即將結束,下一次來洛陽或汴梁得三年後了。
幾輛馬車很快抵達了汴梁宮提象門外。
角樓上守夜火把飄著青煙,與不遠處的炊煙在空中糾纏,最終消散於寒風之中。
守門的左長直衛府兵仔細檢查了一番,便將他們放行入內了,此時天已熹微車隊最終在龍鱗殿外停了下來。
晨光之中,一群武人正在練習步。
領頭的乃大梁皇帝邵勳,振臂抖腕之中,沉重的步如遊龍般竄出,狠狠紮進榆木人樁之內,纓穗在破曉的晨風裡炸開一團猩紅。
他身後跟著數十少年。
腮邊筋肉滾動不休,掌心的汗水早已浸透杆,肩背因為長時間架著長而微微發顫。
片刻之後,隨著一聲大喝,前排少年弓步前突,齊齊暴喝一聲「殺」,長挺刺而出。
接著便是第二聲大喝,後排少年舉橫掃,纓穗齊齊飛揚。
第三排少年挑起一個個草人。
第四排少年急速抖動手腕,模擬砸落敵人手中的步塑或長槍·—”·
「停!」邵勳一聲斷喝。
四排少年齊齊收勢,拄喘息著。
「爾等皆英烈之後,朕寄予厚望。好生練習,勿要偷懶。」邵勳將步遞給童千斤,大手一揮,道:「且散,回去擦洗一下,用罷早膳便溫習功課。」
「遵命。」數十少年齊聲應和,然後分成四列,邁步遠去。
「曹卿。」看到晨風中飛揚的白發後,邵勳笑了笑,道:「來得這麼早?莫非睡不著?」
「人老了,睡得就短。」少府少卿曹疑苦笑道:「不知道多羨慕後生郎,一睡便是四五個時辰。」
邵勳哈哈一笑,問道:「製好了?」
「卻不知合不合陛下心意。」曹疑招了招手,喚來一名小史,將一物遞上。
邵勳接過一看,問道:「這便是溫麻船屯所製海船型製?」
「正是。」曹疑說道:「比臣在青州見過的船都好。」
「南人造的船隻肯定比北人強多了,但一一」
邵勳翻來覆去看了許久,
道:「為何船底這麼平(吃水淺)?船身(重心)這麼高?」
曹疑回道:「曆來如此。」
邵勳沒說什麼。
東吳三大造船基地,曰橫嶼船屯(臨海郡)、溫麻船屯(普安郡)、番禹船屯(南海郡),前者造內河船,主要供給長江水師,後兩者造海船。
但無論內河船還是海船,其實區彆都不大,直白點說,東吳的海船帶著濃濃的內河船氣息。
他歎了口氣,或許是要求太高了,這年代的技術水平就這樣。
不負責任地講,人家馬來人帶些椰子、水稻,乘坐獨木舟都能橫渡印度洋,
殖民馬達加斯加,維京人乘坐十幾噸的小船去斯瓦爾巴群島捕鯨,多翻船就多翻船唄,能咋地,不就海難多一些嗎?沒事的—
想要提高造船技術,將內河船遺毒從海船上儘數剔除,儘量少沉船、少死人,你的要求疑似太高了,航海本來就是把腦袋彆褲腰帶上的搏命行為,一千年後都是走投無路之人最後的賺錢門路。
「就這樣吧。」邵勳說道:「朕沒造過船,就不胡亂評判了。隻有一條,造出來後,儘量貼著海岸走,不許去深海。」
「是。」曹疑應道。
「走,用飯去。」邵勳說道。
曹疑道了聲謝,與邵勳一起來到龍鱗殿偏廳中。
尚食很快端來了早飯,很簡單:餅,各種餅。
「束廣微曾言冬日‘充虛解戰,湯餅為最’,朕早上練了武,就喜歡來一碗湯餅。」邵勳招呼道。
除湯餅外,案幾上還擺了其他許多餅。
比起束皙所在的年代,這會又多了豚皮餅、雞鴨子餅、截餅、膏環等,幾有二三十種餅,邵勳喜歡吃雞子餅(雞蛋餅),這會便擺了一大。
「昨日太官署有人言,安定之麥用洛陽之磨磨之,輔以河東之蔥、罕之羊、隴西之牛、仇池之椒、濟北之鹽、新豐之雞,製成肉餅,放在金鉍中煎,則色香味俱全。」吃完湯餅後,邵勳又夾起一枚煎餅,說道:「卿可嘗此物。」
曹疑見了,也拿起一塊煎餅,吃著便覺美味,下肚之後,擦了擦嘴,歎道:「今日始知天家盛之美。」
邵勳大笑,道:「非欲君豔羨。天下不患無財,患無人分之。若能將諸州物產廣輸各地,讓諸州百姓互通有無,又豈獨天家受益?昔者,先民不過食泰飯而已,調以鹽梅,滋味寡淡。而今則有諸多餅物,胡麻油、椒、鼓、醬佐食,葡萄美酒盈樽,豈非天壤之殊乎?」
「譬如那扶南之甘蔗,一丈三節,可榨許多糖。若能廣輸北地,百姓亦能食之,豈非大讚?三十年前,便是北地士人欲食甘甜之物,不過怡、蜜而已,若能得蔗糖,定然供不應求。」
曹疑聞言,拱了拱手,道:「陛下思慮深遠,臣佩服之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