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謂左右曰:‘此券可再轉質,利市多矣。’少府諸吏垂首忍笑,唯見日影斜移,滿室金輝中猶浮銅臭。」
邵勳看完臉一黑,道:「最後一句刪掉。」
山宜男垂首應是。
「朕講的商票、貼現、背書加進去。」邵勳又道:「重新寫。」
說完,起身來到窗戶邊,看著外麵的白雪。
羊獻容走了過來,輕聲道:「你現在越來越不是人了。」
邵勳啞然。
「臨沂伯將休書送過來了,你要不要?」羊獻容問道。
邵勳想說不要,但看了眼羊獻容後,心一軟,道:「要。」
羊獻容臉色稍霽。
邵勳輕輕摟著她,道:「隻要你高興,我都聽。」
「那就把我外甥女放了。」羊獻容說道。
邵勳看向她,道:「我這一輩子東征西討,憂心國事,不殘民以逞,不盤剝聚斂,就這點嗜好——」
羊獻容也心軟了,道:「罷了,你與胡人何異?」
邵勳嘿嘿一笑,道:「我是打胡人的。「
羊獻容瞪了她一眼,自去外間準備點心了。
邵勳又回到了案幾旁。
片刻之後,山宜男重寫了一份,邵勳看了看,發現差不多把細節都寫清楚了,便點了點頭,道:「可。」
山宜男嗯了一聲。
「這幾日都和你姨母住在一起?」邵勳問道。
「是。」
「睡得好嗎?」
山宜男抬起頭看向邵勳,又嗯了一聲。
「朕實難相信,便是你操持大局,與朕相抗這麼多年。」邵勳感慨道:「累不累?」
山宜男的眼神終於有了變化。
「無需緊張。」邵勳笑道:「朕籌謀大局,都覺得諸事繁雜,你居然能堅持這麼久,委實讓朕驚訝。你姨母說了一些你的事,其實何必呢?來!」
邵勳站起身,將手伸了出去。
山宜男遲疑片刻,將手遞了過去。
邵勳牽著她的手,來到門外的廊下,道:「建鄴風雪,可有這麼大?」
山宜男搖了搖頭。雪花落在皮裘之上,晶瑩剔透。
邵勳輕輕拂去她秀發上的殘雪,道:「如果不喜歡寫《世說新語》,那就算了,朕找彆人寫。」
山宜男看著從廊上垂下的冰棱,道:「陛下無需如此,妾本來就喜歡做這些事。」
邵勳抬頭望去,伸手折下了兩根,在手中輕敲了一下,然後遞了一根給山宜男。
山宜男驚訝地接過,然後輕輕敲了一下邵勳手中的冰棱,發出一聲輕響。
邵勳回敲了一下。
山宜男嘴角微笑,又回敲了一下。
「像三歲稚童一般。」羊獻容走了過來,不屑道。
「你姨母給你準備了柿餅,朕都沒吃過呢。」邵勳拉著山宜男進了屋裡坐下。
山宜男坐在羊獻容身旁,心中有些歡喜。
「比剛來時好多了,那會一副死氣沉沉的模樣。」羊獻容看了看外甥女,歎道。
「你這裡如此閒適,宜男自然舒心了。」邵勳笑道。
「軍國大事儘皆壓在身上的感覺,我當年也經曆過—」羊獻容仿佛想起了什麼,微微發。
「你當年若成功扶太子登基,會怎樣對我?」邵勳好奇道。
「一腳把你這色欲熏心之輩踢開。」羊獻容瞟了他一眼,說道。
「那我就渡江南下,為宜男效力。」邵勳說道。
「嗬嗬。」羊獻容冷笑一聲,道:「去了江東,王敦、王導弄死你還不是一句話的事?你連蘇峻的地位都不如。」
「何至於此。」邵勳搖頭道。
羊獻容看了眼山宜男,道:「你會不會殺了這亂臣賊子?」
邵勳一聽,笑得樂不可支。
山宜男低下頭,輕聲道:「若建立功勳,妾或許會讓他鎮守壽春或淮陰。山氏人丁寥落,需要統軍將才。江南士人也沒幾個願意整頓江北流民。另外,琅琊王氏終究需要有人來製衡。」
此言一出,邵勳又認真地看了山宜男一眼,這個女人並不像方才表現得那般「幼稚」、「童心」。
「他腦生反骨,說不定哪天給你來任邵勳之亂。」羊獻容說道。
「隻要守好渡口,壽春、淮陰亂了無妨的。」亢宜男說道:「江北流民軍不是一條心,地方大族也不會供給糧草、軍械,最終難以為繼,怕是隻能北奔劉漢。」
「去了江南,真的難有出頭之日。」邵勳拿起一個柿餅,輕嚼慢咽,然後笑道:「屆時怕是真的隻能死心塌地為亢皇後效力了。」
「你會麼?」羊獻容說道:「你當年跪井我裙下時井想什麼?宜男若信你才瞎了眼。」
亢宜男驚訝地看了部勳一眼。
邵勳老臉一紅,道:「你總把我往壞處想。」
「你膽大包天,世所罕見。」羊獻容才不信這個,最近二十年她皇後禮服都不知道被扯爛多少次了。
「罷了。」邵勳故意歎了口氣,起身道:「長秋你今日火氣太大,我退避三舍。」
說完,又看向山宜男,道:「彆馳著了,多陪陪你姨母,我欠她的。」
羊獻容神色一動,π說什麼。
邵勳很快離開了黃女宮,他要準備第一任清談了。